昭阳一见来人身上配饰都是金制,心下了然,“想必这位就是虞夫人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商人往往与钱俗挂钩,而虞夫人更是俗中之俗,身上从头到脚所加的配饰都须是金子来做,哪怕是配在腰间的皮革腰带都得挖个空嵌上一个金。
虞夫人闻此,豁气一笑, “可我今日见了公主才知,传闻不过实之一二。”
我滴个姑奶奶来。
虞衡被日头晒出的一身热汗都比不上听到虞夫人这两句话流下的冷汗多,可他也不敢上前插个嘴。在虞夫人越过他直接上前迎接公主时,虞衡就知道了事情有变。他只得暗自祈祷,赶紧进府,这两句破客套话没必要啊。
就在这时,二丫发力了。
二丫乞丐当惯了,饥时脑袋发晕眼前有黑团,被打时脑袋发晕眼前有黑团,所以当站在门口眼前出现一片黑时,二丫不甚在意,只当需要缓缓。就在昭阳与虞夫人这两句话的时间里,黑团被晕染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铺天盖地都是黑——二丫晕倒了。
清歌眼神如鹰,在二丫身子摇晃倾倒时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双手拖住了二丫下滑的身子。
二丫软趴趴地倒在清歌怀里,双眼紧闭,唇色惨白,额前颈间水汗泛着光。
众人慌乱地冲向府内,虞衡忙不迭地派小厮去请大夫。
昭阳感觉自己的心分成了七八个,一同在这跳啊跳,烦人的很,她压低了眉头,口吻不耐,“府医呢?”
虞衡上前歉意地弯了弯身,“府医被派出去外城了。流民众多,不乏有被病疾困扰之人,下官担心发生病患,这才……”
昭阳揉了揉眉,“大人考虑的周到,不应道歉。”
气氛一片焦灼时,小厮领着大夫过来了。
大夫一步一个脚印,两步迈出的距离还没有清歌一步大,清歌看得着急,握紧拳头恨不得直接把大夫拎到二丫面前。
四人目光齐聚到大夫身上,大夫许是终于感到不自在了,步伐倒是紧凑了起来。好不容易到了二丫床前,三指才搭上二丫的手腕,闭目沉思的样子还没完全摆出来,就撤了手指。
众人心下一凝,却听大夫说只是中暑了。
清歌率先提出质疑,“若是中暑,早该醒了过来。”
屋子墙角有放冰桶,冰凉凉的气有效地在蔓延。清歌今日的衣裳本就窄腰束袖,又沾了汗液,进这屋不过小一会就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大夫慢悠悠回道:“哦。这是好事。小姑娘挺缺睡眠的,也别围在她身边了,空气都要被拦住了。”
*
二丫这一觉睡得实在,醒来时天色昏暗,竟是将晚膳都错了过去。
守在床边的丫鬟察觉到了动静,拉下遮光的布,室内顿时一片盈光。
二丫眯着眼还在适应,就听见丫鬟温声问:“姑娘醒了,睡了这般久可是饿了?灶上有温着的米粥,可以先垫着。还是说等厨子做好再用膳?”
这一觉睡得人神清气爽的,二丫甚至有种自己通了七窍成仙的感觉。很明显仙者是不会耽于口腹之欲,更何况现在二丫还没有这欲。所以,二丫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丫鬟点点头,就小跑着出去让厨房开始做食了。
待人离开了视线,二丫仿佛才拥有了感知。躺久了的四肢乏软,刚刚高冷的胃此时咕噜咕噜地叫出了声。
二丫有些后悔,应该先要碗米粥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咕咕声透过那层皮都叫得响,实在是饿得很。二丫打算自己去小厨房要碗米粥。
厨房在哪二丫自是不知道的,但是她鼻子灵。在灰土地时,二丫有时会忘记该去哪家吃饭,她就会一个一个门口过去闻一闻。
灰土地的人在某些方面有种奇异的真实,就像如果今日是野孩来他们家,他们给自己准备的餐食也会同野孩一样。所以二丫能顺着空气里的饭味找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二丫鼻翼细微抖动,深嗅了好几口,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的鼻子其实也不是很灵。
城主府里的路和虞城的河道一样,东歪西扭的。二丫顺着丫鬟消失的方向走了两步就遇到个岔口,点兵点将选出个结果走了几步又是个岔口。
好几个岔口绕路下来,二丫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迷路了。转身往回走时,衣角莫名的挂到了一旁的花枝上。
这可是好料子,下意识想要直接拽出衣角的想法瞬间落了空。
二丫往花枝处走了两步,倾身伸手去解衣角,却听到了一丝说不上来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有东西在摩擦叶片的声音。她顿住了,手依旧捏着衣角与那花枝,脚刻在原地未偏离半毫。
沙沙——沙沙——
不是风过树叶刮蹭的声音。
二丫再次附身,鼻尖与花瓣只一线之隔。她凝神侧耳倾听,馥郁花香充斥脑间时,二丫终于听到了别的声音,那是——
嘶——嘶——!
二丫心下大骇,头回正的一瞬间看到了一抹猩红——分叉——的蛇信向她袭来。她惊惧地后退,却忽视了衣角还挂着花枝上。
花枝乱颤,衣角倒还是牢牢地挂在上面。这片是灌木,上枝下结地缠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明显二丫现在没有全拔起的能耐,外加衣裳被自己专门系了硬结,扯也扯不开。是故这一后退还被反作用力推搡了一把,更往蛇信方向去了。
二丫脑中一片空白。
“不要命了你!”与这声暴喝一同而来的二丫腾空的身体。
清歌烦躁的很,连带着之前一丝改观都被唾弃为是自己眼瞎。她拿随身携带的匕首去解决蛇时还不忘挖苦,“你脑子神戳戳的啊!不知道躲开啊!”
二丫回以的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清歌是拽着二丫后领硬生生给她拔起来的,在这被拔起的几秒内,前领如同上吊的绳索般勒着二丫。外加清歌放下二丫的动作实在有些粗鲁,二丫臀肉与尾椎骨一同砸在了地上。疼痛顺着骨缝往上钻,新鲜的空气顺着鼻腔往里溢。二丫咳得撕天裂地的,连眼泪都按照要烟雨模糊一片天的程度来流。
清歌回头看见二丫凄惨狼狈的样子,倒憋住了自己嘴里呛人的话,也就憋了两秒,随即就没好气地开口:“起来,跟我去见公主!”
二丫顺从地起身,前行的方向却是那片花枝丛。
清歌仿佛能听见自己咬牙的动静,“你要干……”
“这是蛇!”二丫捏着被砍成两半的蛇,再次强调,“这个是蛇!”
“蛇怎么了?虞城有蛇很正常吧。”清歌没耐心了,“管它什么呢!你也没出事,现在、跟我去见公主!”
二丫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两截蛇塞进怀中。
清歌见状眼角一抽,我忍!
*
路过二丫房间时,清歌让二丫进去擦个脸换件衣服,“要不然公主该怪我了。”
提及这事,清歌还是有点心虚在身上的。昭阳的原意是二丫醒了,她来看看二丫。偏生丫鬟过来通报时,清歌就在门外。她拦下了丫鬟,并自顾自地决定把二丫带到公主面前。
二丫是什么身份,也值得公主专门去见一面,清歌不满。现在又落得这幅狼狈样,若公主瞧见了,定要指责她一番。
二丫也没耽搁,三下五除二地就换好了新衣,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蛇揣进怀中了。
清歌大概瞅了一眼,没什么问题,便自在地走在前方让二丫跟上自己。
这份自在在昭阳问二丫怀中塞了什么,这么弯绕突出时消失殆尽。
清歌不可置信地往二丫胸前看去,平坦的胸膛上明晃晃地凸出两条长形,“你……你……你”
清歌“你”了半天,竟是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
二丫小声回道:“是蛇。”
“什么?”昭阳也震惊了,明艳的脸上偶然露出的一丝怔然显得格外可爱。
二丫咽了口口水,继续道:“蛇是来杀我的。”
昭阳与清歌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估计同时在想二丫这一晕怕不是给脑子也晕出个毛病吧。
二丫看着两人明显不信的神色,有些着急,“是真的!之前我就被蛇咬过,命大才活了下来。”
昭阳组了组措辞,委婉道:“那估摸着是条无毒蛇。虞城水多草多,有蛇应当也是正常的吧。”
这话却招来了二丫很严肃的反驳,“不正常!虞城是没有蛇的!”
“在虞城,蛇是神罚!”
清歌收到昭阳飘过来的一眼就立马往外走。门开了又关,屋外传来清歌的声音,“你们先回去吧,今夜我来守着殿下。”
屋外众人纷纷应好,等到门前清净下来,昭阳才示意二丫继续说。
“虞城的河神好鱼,尤其是珠鱼。可是珠鱼与蛇会吃对方,这本来没什么。直到有一天河神庙的大师突然告诉大家,河神给他托梦了,说蛇鱼取其一。”二丫灌了口茶水,继续道:“本来大家伙都不信的,可接下来发生了几件怪事。”
“一是有蛇有鱼的河在逐渐干涸。”
“二是河内蛇和鱼的数量都在下降。”
大家都是成天往河里跑的人,这般显眼变化自是瞒不过去,众人议论纷纷,其中就有人提到了大师说的话。
“该不会大师说的……是真的吧。”
这句话出来倒是没有人吱声了。
鱼可以吃鱼肉,做鱼光。
蛇可以做蛇羹,卖蛇皮。
如果可以,谁希望只能靠一种方式赚钱呢?大家伙前两日还没有动静只是沉默地散去,但是怪事依旧在继续。
人们终于惶恐,最后选择了鱼。蛇开始被捕杀,虞城里再也没有一条蛇。
二丫的脸色愈加苍白,关于这段过往还是阿婆被处死后她才得知的。
“那蛇为什么会是神罚呢?”
二丫语气有点激动,“因为蛇做了让河神不喜的事情,为了赎罪,蛇要替河神做事。”
“城内有好多坏人都是死在蛇手里!”
昭阳眉头微拢,“那你是因为什么呢?”
二丫回:“因为我不敬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