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期晴把容无安排在了离自己寝殿很近的映月院里。
院落雅致,布局方正,呈“回”型结构。推开房门,就能看见正中央的喷泉,水清且不急,待到月出天时,喷泉的每一滴水都会被月华照耀,粼粼沥沥,甚是好看。
若无月,水声轻轻,水流泄泄,与周围的绿叶红花一衬,也是个供人心情愉悦的美景。
可眼下,这幅美景被破坏了。
容无才推开门,便有几滴不长眼的水花溅到自己面前。他面色不显,却是侧头柔声对后方的明期晴说:“先等一下。”
随即顺手从旁边摘下一枚绿叶,手腕一转,绿叶便破空飞出,带着“咻”声,割伤了萧盖正在打水漂作乱的手。
萧盖脸色不悦,耷拉着嘴,目光刺向门口,却看见了明期晴单手提着裙摆,微仰着头,与容无谈笑。他嗤笑一声,转着轮椅回了房间。
轮椅制作粗糙,双手握住滚轮是需要用大力气才能前进一二。萧盖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再加上额外用力,血竟然也像水花一样,嘀嗒到了地上。
明期晴随着容无往里走时,眼尖地瞅见了鹅卵石地中的几点鲜红。容无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解释了句:“刚刚树叶刮伤了他。”
明期晴点点头,也不过多询问。等到房门前,她要跟着进去时,容无神色终于有了波澜,“我来测量就好了。”明期晴双眼溜圆,看向容无,“我知道啊,当然是你去测量了。我只是想看看他。”
容无面色平静下来,闭着嘴从喉间发出一个“嗯”字。
明期晴不在意地直接进了房门,扑面而来一股药味,冷冷的。萧盖就阴沉着脸坐在窗下,双腿覆着药膏裸露在外。
晚间风哪是能开玩笑的,更何况萧盖还是个病患。
明期晴三两步上前合上了窗,只留道小缝算作透气。
萧盖见状面色微微转晴,却忍不住冷讽道:“呦!公主原来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呢!”
容无双指一并,直接点了萧盖的穴。接着拿出玲珑交给他的量绳,草草围了几下,记了几个数字。
萧盖满脸通红,既是羞得,也是气得。
明期晴趁此开口,“当然记得,你是我请回来的呀。容无说过了,你腿上的上一月之后就没有大碍了……”
这话落在了萧盖耳里就是,“那你下次来看我就是一个月之后?”容无双手立马又一点,刚刚测量完才解开的穴又被封了上。
明期晴想了想,“也不是,估摸着明天我们又要见面了。”
话毕,容无就举着小纸晃了晃,对明期晴说:“已经测好啦,我们可以出发了。”
明期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拉着容无就出了门,“我们快些过去,姐姐她们估摸着都在等我们了。”
萧盖浑身动弹不得,连眼珠子移动都艰难,偏要倔强地一点一点移过去,看着二人身影散去。
*
醉仙楼张灯结彩,好似繁繁幻梦境。
明期晴猜测的不错,二人是最后到的。还没落座,容与舟就先开了口,“这是容无,容家四公子,如今正在——”说着眼神看向了明期晴,明期晴接过话茬,“如今正在我府上做活。”
“荒唐!”昭阳一声冷喝,“他怎么能在你府上?”
清歌也用审视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容无。
明期晴自顾自地笑道:“容无是那个白衣人啊,我自然要报恩的。”
“这……”清歌犹疑,“该不会因着这个才给他容家四公子的名称吧?”毕竟在此之前从未听过容家有什么四公子。
谁知容与舟否认了,“容无本来就是容家公子。”
话也只到这里,并未有更多的解释。闻人笑端起酒杯,不在意地扫了容无一眼。
“不行!”昭阳声音依旧冷厉,“要想报恩什么法子不行,怎么能让他住你府上,这不是坏了你名声吗?”
容无此时插了句,“我是侍卫。”
昭阳没说话,只轻飘飘地落下一眼,比落叶还轻。
容与舟打着笑,“容无很厉害,期晴现在身边也缺人,有他保护自是再好不过了。”
容与舟这人平日里虽然挂着一副温润君子样,心中却像颗臭石子,有些硬傲,夸人也是客套话,甚至于可能夹枪带棒,这种简单的“很厉害”反而是最难得。
众人都明白吧容与舟亲自盖章的含金量,可哪怕这样,昭阳依旧是皱着眉头,“哪有让容家公子做侍卫的理?永昭,开个玩笑就够了。”
场上气氛逐渐变得微妙,酒杯里的酒水已经空了,闻人笑依旧端着,丝毫不敢放下。
开玩笑,这个时候发出丁点儿声响都是他蠢。
往日里昭阳佯装生气时,明期晴都会立马扑进她怀里撒着娇,抚她心意。可眼下明期晴不依不饶,都是不赞同昭阳的话——她就是要容无留下!
气氛愈加焦灼,这时芍药在门外开口了,闻人笑立马放下酒杯拉着清歌去接菜。
菜铺桌摆好,一时之间竟无人拿筷。
容与舟已经拿了明期晴的好处,又顾念着容无,倒是先开了口:“这是给九殿下庆祝的生辰宴,都别压着脸了。”
“容无和九殿下对此事都没有已经,当姐姐的也就随她去吧。”
昭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流转起了笑意,“是我想窄了,该罚。”说完举起了酒杯一饮而下。
“永昭,是姐姐不对。”昭阳又再次举起了酒杯向明期晴道歉。
明期晴伸出手拉了拉昭阳的手腕,“姐姐我没怪你,你不用罚。”
明期晴按压的部位有点湿,刚刚在和昭阳对峙的时候她手心里出了汗。
昭阳心里一叹,连“她怎么这么不听话”的一丝埋怨都散了去,仰头把这杯一滴不漏地喝了下去。
算了,她还小,不太知事,自然怪不得她。
是故第二天,昭阳就询问了明期晴关于驸马一事。
书桌上平铺了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的统计着近来受欢迎话本的男角类型。永昭到底还没见过几个人,对于爱情对于男人的幻想应当都是从话本中了解,,那么自己自然要对症下药。
昭阳右手执笔,如临大敌般端坐在木椅上。
明期晴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双膝一并,小手搭放在膝头,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看向昭阳,等着她发问。
“咳咳。”昭阳轻咳两声,先是表达自己的用意,“选驸马不是件小事,你如今十二,可以先选一些京城人氏,观察个三四年。确认人品后,自己再与之相处一两年,这样下来,最差也能落得个相敬如宾的结局。”接着继续道:“当然,驸马不一定要从这些人中选,三年后又是一场国考,届时也会有天南地北的人才过来,你也可以从这些人当中挑选。”
明期晴大眼睛睁着,似是理解不了这些话,“我不能就要容无吗?”
容无,昭阳冷哼一声,只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不爽,“他不行。”
“为何?”明期晴追问。
昭阳放下笔,不得不说出她不愿面对的事实,“因为他是容家人。”
“容家位高权重,人臣之极。父皇又下令兴建学堂,容家作为文臣之首、才学大祖,必然会再度成为天下学子恩师。”
“容家已然盛极,不可再盛,盛极便拥势。一方国土一方势,天子势岂容他人起势?”
“所以哪怕容无是不受宠的、先前不被承认的容家四公子,他都不能够成为你的驸马。”
更何况,昭阳专门去问过容与舟,容无生母是鲜族人,单凭这一点,容无就不可能过了她这一关。
谁知明期晴无所谓地说:“那他不是容家公子不就行了吗?”
昭阳闻言倒是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明期晴:“让容家随便找个理由说容四公子出了意外,这样子容无就只是容无了。”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就像认回他一样,随便找个理由就行。”
昭阳反笑,左眉轻挑,带点讥讽意味,“他能甘愿?”能甘愿只当个侍卫,舍弃容家?
谁知明期晴重重点了下头,“他甘愿的。”
昭阳还没来得及反驳,明期晴又说了句,“再说,他不甘愿也没有用吧。为君者命臣,臣需遵。我也可以拿公主的身份压一压他吧。”
昭阳的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她之前怎么没看出来永昭有当昏君暴君的潜质啊。
但是哪怕这样还是,“不行!”昭阳厉声拒绝。
明期晴今日学乖了,昭阳拒绝之后也没有继续说“非要这样子”,她细细思忖道:“我看的话本里,有好多主角是状元,是王爷,是将军,那我可以选他们吗?”
昭阳先是松了一口气,她就说是明期晴见到的人太少了,只能在这几个人当中选的话,好像也只有个容无能选。紧接着这口气又提了上来,她委婉道:“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驸马的。”
明期晴再度不解,“为什么?”
昭阳一字一句用心道:“让他成为驸马,是奖赏,是恩赐,是让他跪下来磕头道谢主隆恩。”
“而不是让它成为抱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天家是没有心思也不愿意看到一个新的外氏皇子出现的。”
“他若是驸马,那驸马就要成为他这一生的最高荣誉、最高身份。”
“他只能依附着你来活,命也好,权也罢,不能越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