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假回来第一天是周一,惯例要升旗,学生们都来得早,门卫秦大爷端着杯子边喝茶边咂么嘴,高三的家长们一日三餐送汤送饭与老头熟得很,一个二个热切的同他打招呼。
“秦师傅,精神头好哦!”
秦大爷中气十足。
“早!”
家长里有眼尖的。
“秦师傅你脸怎么搞的,紫了噶大一片!”
秦大爷讪讪。
“爬山跌了跤,撞到栏杆啦!-”
众人奇。
“哪个山。”
秦大爷答。
“会稽山!”
图南和汪檀心正好经过,汪檀心看了一眼大爷,低声和图南说。
“会稽山风水不好啊?”
教室里李桃正和其他四个女生眉飞色舞的叽叽喳喳,见汪檀心坐下,立马同他说话。
“节前你说要去露营,好玩吗?”
汪檀心支支吾吾。
“好玩,就是中途摔了一跤,摔得挺狠。”
李桃打量他一眼。
“是挺狠的,身上都是血口子呢。”
他没好意思说这是他妈打的。
“是,所以还是不要夜爬。你去哪玩了?”
李桃从桌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我爸带我去西安了,我去看了秦始皇陵,这是给你...们的带的纪念品,是个小兵马俑。”
汪檀心郑重的双手接过,十分惊喜。
“谢谢谢谢!我也没出市区...中午请你喝奶茶吧。”
李桃小脸通红,其他四个女生捂着嘴吃吃笑。正巧宋梅梅和谢天一从门外走进来,脸上手臂裹着一块大纱布,众人好奇,他俩也觉得丢人,一个说电梯上摔得,一个说晚上走路掉沟里了。
李桃笑着问他:“你们五个见着什么灵异事件了吗,大可不是连鬼故事都不敢听?”
“嗐...哪有什么...”汪檀心突然愣住,“你说,我们几个?”
李桃疑惑:“你们四个啊怎么了?”
汪檀心急了:“你不是说五个吗?”
李桃也急了:“我没说五个啊,我说的四个,你,你哥,宋梅梅,谢天一,不是你们四个一起去的吗?”
汪檀心蒙了。
“你...你明明是说五个,还有一个什么可...我听错了?”
李桃瞥了眼门口,赶紧拍拍他。
“老胡来了!”
下午天气好,又是体育课,恰逢体育老师家里没事身体很舒服肠胃功能也良好,二班人像出圈的羊往外冲,汪檀心还没从“四个五个”里缓过劲来,最后一列倒数第一个空置的课桌也让他频频走神,他被撒欢的同学甩在后面。图南坐在窗边,正看见汪檀心饱含忧郁一脸便秘的路过。
老师教打排球,男女各站一边顶球玩,谢天一接球时瞎着眼撞旁边人身上,手一歪,顶出去的排球正砸在李桃的鼻子上,李桃“啊”的一声捂着鼻子,指缝里露出血来,谢天一懵了忙过去说对不起,老师过来看了下就是个外伤,鼻骨没异常后便要罪魁祸首送人去医务室。
李桃后座的两个女生马上接话说。
“汪檀心帮忙送过去吧。”
汪檀心和谢天一:“啊?”
其中一个女生拿胳膊肘拐谢天一,嘴里还说着。
“李桃和汪檀心熟。”
谢天一立马反应过来。
“哦!哦!那什么檀心你帮忙吧,我我我...”
汪檀心懂了一半,但想装不懂,又看李桃眼泪汪汪的,乐于助人的基因占了上风,便去拉她袖子。
“走吧走吧。”
谢天一和几个男生女生在后头瞎起哄。
“扶人家一把!”
声音大的吓李桃一个趔趄,汪檀心下意识拉住她手腕,手中皮肤的触感像蚂蚁爬过一样痒到了心里,脑子里全是李桃白皙伶仃的手腕,他赶忙松开手提醒对方小心看路。
校医室里热闹非常,送进来几个被学习干倒的高三生,发烧的,咳嗽的,头疼的,又发烧又咳嗽又头疼的,前后脚还来一个胃溃疡,校医匆忙看了眼李桃的鼻子见只是破了点血管把棉花碘伏塞给汪檀心便马上赶去和胃病搏斗。
李桃看不见鼻子,只得一顿乱擦,碘伏滴在校服上十分狼狈,汪檀心的心肠热了一下,拿过棉棒。
“我来吧。
李桃轻轻说了声:“好”。
李桃拿纸垫着下巴抬起头,眼睛看到汪檀心起伏的喉结,脸连着脖子全红了。汪檀心也不好过,他一靠近李桃,全身的血液像被点燃了一样,咆哮着往脑门往心口冲,风吹动李桃的头发,几根发丝仿佛不是拂着他的手背而是右脑主导情绪的沟回。
他看着李桃的低垂的眉眼,眼珠棕黑,明亮深透,眼尾微翘,泪光点点仿若眼里盛了一瓣盛夏的荷花,花瓣打着害羞的卷。他想着,这双眼睛要是眼窝再深些,眼褶再宽些,眼仁再黑几分,眼尾再扬几度,看过来时还要加点冷淡与...凶狠,便是......
上完碘伏他像得了帕金森,双手与心口狂跳,汪檀心隐隐崩溃,刚巧下课铃响,李桃将棉花摁进鼻孔,两人一齐往教室走。
走廊里,图南正在远眺,汪檀心闪躲着快步走开,生怕眼神会暴露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
“汪檀心。”图南在身后喊他。
“哎。”他转过身,眼睛乱瞟。
这个死样子图南很熟悉。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没有啊。”
“怎么有碘伏味?”
“谢天一拿球把人砸了,我陪着处理伤口。”
只要没危险,图南才懒得理他,一身狼狈的李桃跟在汪檀心后头,两人一进二班窃笑声和起哄声就钻进了图南的耳朵。
晚上回到房间,汪檀心将兵马俑石像随意搁在架子上便去洗澡了,临睡前打眼一望,对上兵马俑的眼睛,他突然想不起李桃长什么样了,连白天的悸动都自觉莫名其妙。
十二月的寒风冷冽,透过棉衣直往骨头缝里钻,尤其是南方的湿润冷空气里像夹着冰碴,透过鞋面冻的脚趾头生疼。
春光里的游客也开始变少了,厘园又安静了下来,平常迎来送往的小船锁在岸边一荡一荡的。隔壁咖啡店前的小黑板上美式也从25降到了15,路过的人依旧摇头,周日在附近打完球的谢天一盛情邀请汪檀心来一杯,秉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撺掇着给图南也买了一杯。
汪檀心兴奋的朝着楼里大喊。
“图南!图南!哥!”
一口下去,三人垮脸,同时把美式倒在店门口的南天竹里。
图南锐评:“刷锅水!”
谢天一点头:“这种洗豆子的剩水阿拉达达都倒沟里头。”
汪檀心望天:“像我妈几天没刷的法压壶...”
三人进了一号楼,汪浩渺刚烤完饼干,浓郁的奶香飘了整条街,谢天一嘴甜,左一个“阿姨又年轻了”,右一个“阿姨今天穿的真美”,哄到了好大一盘点心蛋糕饮料和被锁起来的游戏机。
输完第二把大乱斗,谢天一不平,开始没事找事,一脸八卦的对着看杂志的图南。
“大哥,汪檀心早恋你知道吗?”
图南漫不经心的回。
“和谁?”
“他同桌,李桃。”
汪檀心疯狂摇头。
“我哪早恋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早恋了,有证据吗?眉毛下面挂俩蛋,光会眨眼不会看!”
谢天一白眼翻上天。
“怎么,不是谈恋爱,搞暧昧啊!”
汪檀心烦死了。
“我又不喜欢她。”
谢天一反驳。
“你一看她就哑巴,她一看你就脸红,还看你打篮球,不是搞暧昧你骗鬼啊。”
汪檀心非常认真的想了想。
“我妈说了,期中考试敢往后挪一个位子就得去补习班过年,我心如止水只有学习。”
谢天一嘲讽。
“你浑身上下嘴最硬!”
汪檀心不甘人后。
“你浑身上下就嘴硬!”
只有学习的汪檀心第二天就打了脸,数学报纸物理卷子一个都没写,忘得彻彻底底,趁着早自习躲在语文书后疯狂的鬼画符。
李桃的害羞症治好了很多。
“你就写个答案啊,好歹写几个步骤吧。”
汪檀心火烧眉毛。
“来不及!”
李桃微笑。
“又和陈大可去网吧了啊!”
“没,纯忘了还有英语物理!”
汪檀心一个用力,将试卷戳了个大洞,他恍惚了一会,抬起头问李桃。
“你说什么?”
“又去网吧啊。”
“你说和谁...”
“谢天一啊!”
察觉到汪檀心的注视,李桃转过头朝他笑,汪檀心懵懵的看着李桃的笑脸,眉眼弯弯,嘴角轻钩,却让他浑身发冷,恐惧,害怕。
“你说...陈大可...”
李桃懵了。
“陈大可是谁?”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是谁...你告诉我。”
李桃有点急。
“我刚明明说的是谢天一!”
汪檀心静静看着李桃,那双眉眼曾带给他的旖旎如潮水般褪去。
“李桃,我没有耳背,记性也很好,这个名字你第二次提到了,第一次你说我们五个一起去的会稽山,大可特别怕听鬼故事,第二次就是刚才,你说陈大可和我一起去了网吧。”
李桃被看的起了鸡皮疙瘩。
“你没事吧。”
汪檀心被触碰的一刹那,一团火从心口烧到了脑子,愤怒被无限放大,他手指激动的有些颤抖。
怎么回事,这张脸这双眼睛,好想戳烂啊,他这样想着。
李桃还在摇他胳膊,他像突然回过神,猛的把笔一丢,说了一句上厕所便跌跌撞撞的跑出去了,后排女生轻声问李桃怎么了。
李桃也很懵。
“我和他说谢天一,他和我说陈大可。”
众人疑惑。
“谁是陈大可。”
李桃摇摇头。
“不知道啊,吓死人了。”
汪檀心站在厕所隔间里,浑身发抖,教室最后一列倒数第一个空置的座位,在心缘网吧后街跟他和谢天一一起被职高学生殴打的模糊的身影,会稽山上除了他们四个和宋杉杉之外的大个子,他没有摔傻,是的,明明还有一个人,是谁?
“我是你妈从小捡回家的打手...”
“听过舍身佛吗?”
“早在被附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这些话,是谁说的?
对,还有一只冷箭,洞穿了某个人的肩膀,那个人是谁?
真的只是噩梦吗?
“叩,叩,叩。”
“谁!”
沉浸在恐惧中的汪檀心被叩门声惊的暴起。
“是我。”图南冷清的声音响起。
“哥,”汪檀心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在上厕所。”
“嗯。”
门外不再有声音,只能听见轻浅的呼吸,汪檀心喊他。
“图南?”
“嗯?”
“你认识陈大可吗?”
门外回的很干脆。
“不认识。”
“你那天去网吧找我,看到几个人?”
门外毫不犹豫。
“你,谢天一,还有五六个职高的。”
“我怎么摔下来的?”
门外想了想,依旧答的很快。
“谢天一扒开的树枝抽到了你的眼睛,我没拉住你,你扯到谢天一的衣服,一个带一个四个人全滚下山。”
“那天你受伤了吗?”
门外不耐烦了。
“没有”
内心横冲直撞的情绪被抚平,他打开门走出隔间,拿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又成了之前的汪檀心。
“哥你上厕所啊?”
“嗯。”
“那你去啊。”
“突然不想上了。”
“那回去上课吧。”
进教室前,汪檀心突然扭脸问图南。
“你听过舍身佛吗?”
图南皱皱眉。
“什么东西?”
汪檀心笑笑。
“哦,没什么,我们班女生和我说的鬼故事。”
四中的实验楼建在东南角,楼外建了一个半圆形的小喷泉将其与几栋主教学楼隔开,四周还移栽了几棵古樟树,高大繁茂的树冠将小楼合围在正中,夏天时幽静清凉,冬天时僻静阴森。图南正坐在三楼最里间的机房,给汪浩渺打了一通电话,响了一声便被立马接起。
“怎么了?有危险吗?”
“没有,他快想起那些事了。”
汪浩渺叹了口气。
“他状态还好吗?”
“不太好。”
“......”
“你看还剩多久?”
“不知道,可能是下个月,也可能是二三十年后。”
“那还要瞒多久?”
“再等一等吧。”
“太久了,到处都是危险。”
“对,太久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多一分未知就多一分变数。”
“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们,太早得知自己具有强大的力量,却又不知道这股力量什么时候会苏醒,即使拥有了但又不知道怎么驾驭,在追逐这种力量的过程中,有九成九的概率会将事件走向引入歧途或者拖入深渊......时机与时间必须严丝合缝,还是得等。”
“好。”
“小鲲鹏,无始宗比过往任何时候都难对付,混沌给他们的越来越多,我希望你......。”
“天地生我,你教养我,你不退,我不退。”
图南走出实验楼,午休快要结束,天有些放晴,学生们勾肩搭背穿梭来往,他见汪檀心正站在小花坛边和同学聊天说话,手上还不得闲的转着篮球,眉眼舒展,笑颜鲜活,少年人的愁在心里一个小时都待不住,一张试卷一场球赛甚至一次免掉跑操的大课间都能将它轻易驱散。
汪檀心打着哆嗦回到教室,桌上放着一杯热腾腾的饮料,他看了看价签。
“抹茶滋滋麻薯(热)”
他问着谁拿来的,宋梅梅路过回他,捧着杯子吸溜吸溜的。
“大耳朵图图,我和谢天一都有。”
“啊,我哥啊?”
宋梅梅点点头。
“嗯,刚碰到他,问我想不想喝热的,我说想,他就要我带他去奶茶店,给咱们一人买了一杯。”
“哦......”
图南吸了一口宋梅梅倾情推荐的“芋泥紫薯啵啵”,顿时眉头一皱拳头都紧了,同桌女生问他。
“你干嘛?”
“这家店你们经常喝吗?”
“嗯,他家卖的有点贵,但是好喝,我有钱就买他家的草莓牛奶冰。”
“......”
“怎么?”
“太甜。”
其实图南心里想的是,打死卖糖的了。
周日下午,汪檀心哭丧着脸跟着汪浩渺去化学补习班,默默在心里祭奠逝去的休息日。出来的有点晚正碰上堵车,汪檀心侧脸看他妈,十几年了这张脸几乎没变,小时候温柔的对他笑,长大了又被他气的心梗,却连条皱纹都没多出来。
“有事说事。”汪浩渺瞥他。
“妈我觉得,图南和你长得不像,谢天一就和他姨妈特别像,圆脸盘子细眼睛大骨架。我觉得我和你长得也不像,你是小圆脸,我是尖下巴,你眉毛淡,我眉毛浓,你眼睛圆,我眼睛长,你耳垂小,我耳垂大,你长得矮,我长得高。”
汪浩渺哈哈笑。
“贬低你妈,抬高自己?”
“我想问你很久了,图南真是你亲外甥吗?”
汪浩渺大奇。
“你居然能憋这么久,长大了啊!图南被我捡到的时候你才刚出生,我那时候要管你,把他托付给朋友,结果碰上山火烧的很严重,我就送他去了国外。”
图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汪浩渺回他。
“重要吗?”
“你哪来那么多钱?不是最近才评上的教授吗?”
“罪魁祸首出的。”
“......什么朋友这么不靠谱,那个时候图南最多1岁,没事上什么山,说到山就来气,山是不是克我们汪家人?你也不早点和我说,从小就咱俩,我也想要个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
汪浩渺打断他。
“图南对你好不好?”
汪檀心很郑重的想。
“挺好的,帮我打架,给我买东西,和哥哥一样照顾我。早知道的话我也会对他很好。”
汪浩渺皱眉。
“怎么,你对他不好。”
汪檀心连忙摆手。
“不是,知道了我会对他更好!”
下车前,汪浩渺对汪檀心说:“你和图南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说多了,你能明白吗?”
汪檀心点点头,面上平静,内心惊涛骇浪,记忆力清清白白的现出了一双金色的竖瞳。
晚上回到家,二楼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停了,汪檀心装作下楼喝水,看见刚洗完澡的图南,睡衣半敞着,隐约露出劲瘦的肌肉,他伸手走过去。
“你领子没翻好。”又装作不经意瞟了眼图南的肩头,忍下满心满腔的情绪,指着一个圆圆的疤痕,“这个疤是什么?”
图南哦了一声,冷淡的回他。
“跑太快树杆子戳的。”
“啊?”汪檀心扯开看,疤痕确实不像新的,“哦...那什么,戳挺重啊。”
图南回:“跑快了惯性大。”
汪檀心把他衣领拉好,讪讪道。
“哦,哦。”
汪檀心躺下,被子拉到耳朵,窗外呜呜咽咽,他又开始怕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