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檀心在口袋里左翻右找没找到手机,头顶的太阳像粘在天上一样永远在头顶,不知今夕是何夕实在是让他太没安全感,孟娇娘靠着树干打盹,土行孙趴在草丛里翻着肚皮晒太阳,图南盘腿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出神,汪檀心无聊的用衣服罩着脸想睡一觉,但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有五相行者,有图南,有无始宗。决计是睡不着了,他挪到图南身边,发生了太多,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场,图南斜看他一眼。
沉默了像有十几分钟,话痨汪檀心撑不住了:“我睡不着。”
图南无语:“要我给你唱催眠曲吗?”
“生什么气啊!”汪檀心不高兴,随即又戳戳他,“你使的那是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图南吹了声口哨,紫皇梭从腰后应召而出,横在汪檀心身前,三寸长的小梭子,边缘打磨的十分锋利没有可以抓握的地方,梭身如纸片一般薄,表面像镜面一样透亮,汪檀心好奇:“他叫什么?”
“紫皇梭。”图南回他,“汪浩渺送给我的。”
“好漂亮,他能干什么?”汪檀心问。
图南控制着紫皇梭伸缩旋转:“遇水化冰,可大可小,速度奇快。”
“怎么送你不送我?”汪檀心有点吃味,“你说我妈救了你,怎么救的?”
“那时我生活在北极深处,没有什么意识,也没有思想,有只大王乌贼找我打架,我打不过他,身上的骨头全被他碾碎了,在一旁看热闹的汪浩渺就顺手捞了我一把,给我治了很久很久的伤,后来她就一直养着我,打了这把兵器。我能够化形为鹏鸟后,梅叔就带我离开了北溟往南溟迁徙,也就是南极。”
汪檀心问道:“梅叔?”
图南点头:“嗯,汪浩渺受了伤,把我交给了梅叔。”
汪檀心呼了口气:“是因为...?”
“嗯。”
汪檀心双手托腮,悠悠的叹:“原来你和我妈生活这么久了呀,她也没给我送过这么帅气的东西。”
“你还记得一楼的杂物间吗?”图南答非所问,“里面摆了大大小小好几辆儿童车,三轮四轮都有,轮滑鞋和头盔护膝擦的干干净净摆在架子上,收纳箱里有你幼儿园大班做的手工、小学时画的画,还有一个小木盒,装着你从六岁时每年写给她的节日祝福和打油诗。”
图南说的汪檀心的眼眶发红,孟娇娘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敢信,图南说的话他只信一半,他很想念汪浩渺,尤其是在困境里,他想闻闻妈妈身上的味道,如果妈妈在这里,那妈妈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别丧脸了,”图南收回紫皇梭,看汪檀心要哭,一个铁砂掌拍在他后背,“给了你法器你也用不了,人类的灵元太少了,只够维持身体机能运转,能像华山的道士一样来个梯云纵就了不起了。”
汪檀心揉了揉眼睛:“我只是想我妈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头还破了,肯定会破相,不知道梅叔会不会嫌弃她没有以前好看,不过天下男人那么多,还能在梅叔一棵树上吊死?”
图南轻轻勾了嘴角:“放心,破不破相,都不影响他俩没可能的事实。”
汪檀心急了,使劲去摇图南的胳膊:“怎么,我妈还配不上他,你哪边的?”
图南无奈:“汪浩渺还是一滴水的时候,就被梅叔养在身边,那么多年了也没见什么动静。若木神树木面木心,不生一念,不动六根,眼里只有天地,没什么爱恨情仇能撼动他。”
汪檀心想起那天吃饭时梅近春的笑模样,恨恨捶地:“我妈剃头挑子一头热?!那他还给我妈送花!”
土行孙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俩中间,疯狂点头,嘴里喵喵喵叫个不停。
“他说什么?”汪檀心马上看图南。
“暖男什么的,最渣了。”
“我也想听懂猫语,有什么办法吗?”
“物种不同,不必强融。”
众人休息够了又走了许久,土行孙站在孟娇娘肩头把她当坐骑,汪檀心边喘边在心里腹诽,什么叫望山跑死马,这就是!知道的是掉幻境里了,不知道是还以为特种兵搞野外拉练。
图南把玩这手中的□□箫,随意扯了两把树叶把上面的血迹擦了擦,又将肉屑剔出来,解开伏羲琴弦后将萧递给孟娇娘:“吹首曲子来听听。”
孟娇娘闻听此言像踩了电门,嘴里骂骂咧咧,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图南耸耸肩,对着土行孙说:“啧,应该差不多了,你试试。”
土行孙跳到图南怀里,扬了扬尾巴,只见孟娇娘的身体被泥土一寸寸覆盖,从头到脚裹在一个泥甬里,只露出下半张脸,孟娇娘尖叫着,她想跺脚想叫骂想挥拳,可挣不脱跺不掉,泥甬控制着她接过图南手中的洞箫,竖在胸前,嘴巴抵住吹口,手指覆在气孔上。
“鲲鹏!”孟娇娘一声厉喊。
气音一出,吹出两声变调的萧音,汪檀心感觉太阳的位置似乎微微动了动。
眼睛被泥土遮住,孟娇娘什么都看不见,泥甬像是活的,在她吸气的时候涨大,呼气的时候猛然挤压她的胸膛,随着呼气手指被操纵着磕磕绊绊的按压气孔,曲不成曲,调不成调。黑暗和压迫使她恐惧的不行,泪水开了闸,滑到嘴里她尝到了咸湿的泥沙,她想咬舌自尽,又想用洞箫捅穿自己的喉咙,图南和土行孙的禁制让她无法这么做,她在心里求混沌求大黑天但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甚至想求求图南她真的不会离开幻境,无常子没有教过她!
汪檀心觉得曲子有些熟悉:“吹的什么?”
“小星星!”图南好整以暇,对着土行孙,“让她边走边吹。”
土行孙甩了一下尾巴,泥甬开始走动,几人前行百来步后,丛生的灌木下突然出现了一条狭小歪扭的泥巴路,又复行十数步,路边草地里露出一块小小的石碑,汪檀心拂开草丛,仔细辨认着石碑上的字:“石潭村......”
孟娇娘心头大震,泪水汹涌,可她无法开口说话,土行孙等她又吹完第二十遍小星星,解了束缚,泥甬脱落,孟娇娘满脸汗泪,衣衫和头发上全是泥灰,睫毛上结着潮湿的小泥块,眼里恨意滔天。图南眼疾手快的夺下了洞箫,孟娇娘抬掌劈去,掌风带刀凌厉非常,将石碑削去一截,土行孙挡在汪檀心身前喵呜一声将掌风弹了回去。
伏羲琴弦绕着图南的手指不停的回旋,蓄势待发,孟娇娘心里的墙倒了,她崩溃的挥掌乱砍。
“你们他妈!他妈的!折磨我!劳我筋骨!饿我体肤!趁我受伤!!妈的!我要杀了你们!我说了!我没有钥匙!你们他妈的不信!!不信!!不信!!!他妈的!真的!我没有钥匙!!!去死吧!畜生!都他妈的畜生!!!”
孟娇娘的身心几近枯竭,三人很轻松就避过了她的招式,图南讥讽她:“怎么,只许你们出招,不许我们拆招?”
等孟娇娘发泄完了,土行孙带着汪檀心慢慢往村里走,汪檀心不忍的看了她一眼,这一幕被图南捕捉到眼里,他蹲下身来将洞箫变小一口吞了,拽起孟娇娘往村里走,并附在耳边轻轻说道。
“安分一点,能少吃点苦,也别装可怜,我学不来可怜女人那一套,没死就得给我好好带路。”
进村的路很长很长,风很大,扬尘很重,汪檀心被吹的灰头土脸,低头拍灰时发现影子是拉长的,抬头看,太阳有些西斜。
村子地势较高,一直再走上坡路,越往村里走绿意越重,土路也铺上了石块,空气中也有了点湿润,路边种满了竹子和柚子树,竹叶有些泛枯,柚子树上挂了很多的黄果,沉甸甸的压着枝头,熟透的柚子落的满地都是。到了村口往里看,路两边错落挤满了小院子,院子不大,院门低矮,众人走近,能听见高语的人声,带着浓浓的川渝口音。
有人推开院门走出来,是一对老夫妇,男的一身交领短衫,腰间捆一麻绳做腰带,女的穿着短褐褶裙,挎一竹篮,两人用布巾绑头,皮肤黝黑粗糙,衣服上尽是补丁。
汪檀心退到图南身后:“穿的好奇怪,像古代人。”
图南打量了一会:“看制式是明朝人。”
汪檀心眼都瞪圆了:“嗯?!我怎么听不懂中文了?哪朝人?”
又指了指孟娇娘:“她怎么了。”
孟娇娘眼神躲闪,脑袋几乎要缩到脖子里,佝偻着腰,双手颤抖着紧紧捂住肩上的伤口,脸色苍白的吓人,土行孙趴在汪檀心的怀里对着图南喵喵两声。
图南看孟娇娘眼中恨意未退,松开了手:“土行孙说,看这反应,不是亏心,就是有仇。”
大娘看见裸着上身的图南,忙用袖子遮住眼睛,大爷急急走来,面带不虞的喝问:“站到起!哪点儿来嘞?啷个不穿衣!”
图南上前一步:“大爷,嬢嬢,嘞是我大妹儿和幺弟,我们打马头村来嘞,屋头老汉儿叫我们去送东西。”说罢又指了指孟娇娘:“我大妹儿在山上跩了一脚头,走不动咯,想来找个地方先坐到。”
大爷看了孟娇娘一眼:“啷个摔成这个样子咯。”
“是的撒,摔的有点狠哦,我去拉她,衣服遭刮球咯。”图南点点头,看了一眼汪檀心,汪檀心都懵了,图南还会说川渝话,但他不会啊,怎么办,只能装内向,小声喊人:“大...大爷。”
大爷眉毛一瞪:“我没听说过啥子马头村,你们几个娃娃穿的奇怪嘞很,牙牌儿嘞?”
图南陪笑,从孟娇娘手腕上脱下一个细金镯子给大爷:“本来带起嘞,摔不见咯,你看我们几个娃娃,我大妹儿还衣服稀烂,村里有没得歇哈儿的地方,庙也阔以,等我大妹儿好点儿咯,我们就走。”
大爷本来想赶人,又看了镯子好几眼:“勒个我不能做主,你们几个在这里等起,我去喊保长。”
嬢嬢得了大爷的吩咐,快步走进村里,过了好一会儿,和一个穿短打的灰胡子老头一起走来,老头自称是石潭村的保长,姓王,图南立马一揖喊了一声王保长,王保长点点头,仔仔细细瞧了瞧几人:“老汉我没听说附近有啥子马头村哦,你们又没得牙牌儿,不敢随便放外头人进村哦。”
图南定睛看了一眼保长腰间的竹腰牌,心下了然,装乖巧:“马头村在山内边,嘿远嘞,我们是要去府里的学宫,我大哥在那里跟着夫子读书,屋头老汉儿要我去送钱。我大妹儿和幺儿这两个瓜娃子跳的很,一路耍起来遭走迷咯。”
王保长大奇:“你大哥在青羊学?!是聪明娃儿,去青羊学那不是走反咯!”
图南马上点头:“是嘞!大妹儿从山上跩下来,伤到脚,王保长你看我们几个娃娃儿,又病又残,可不可以给我们个地方歇哈,我们身上带起钱,等摘山货的人出去帮我们给马头村的汪家老汉儿带口信,说他娃儿在这头。”
王保长看到金镯子,见图南说的真切,汪檀心像个傻子的低头不说话,孟娇娘一身泥巴勾着要大喘气,几人虽然穿的怪异,但确是形容狼狈,瘦弱可怜,想了好一会,接过镯子吩咐大爷和嬢嬢。
“几个娃娃年轻,看起造孽,你给这个...这个...”
图南接道:“我叫汪图南,我大妹儿汪娇,幺儿叫汪檀心。”
王保长对图南招招手:“给这个娃儿找件烂衣服先穿到,带他们三个去最后头的城隍庙,我婆娘煮了红薯和花生,你给他们拿点。”
大爷带着他们往村里走,太阳快要西落,火烧云泛了上来,小院里家家户户在忙着摆饭,灶气弥漫,锅盆叮当,陌生而又熟悉的烟火气稍稍抚平了汪檀心心头的不安,他边走边数了数,一路过来有三十几户。
靠近城隍庙有一个极小的院子,院里只有两间破败的土房,院子里的灶台漆黑,柴火木屑到处都是,院子里的竹床上坐着一个光头小男孩和黄毛丫头,衣服又脏又破,瘦弱的看不出年龄,脸上都是灰印子,正面对面剥一个烂柚子吃。两个孩子警惕的盯着他们,大爷边走边对他们说:“娃娃父母得痨病死咯,两个娃儿造孽。”
孟娇娘抬起头,忍不住往院里看了好几眼,轻声说:“是造孽......”
城隍庙的香火看来不怎么鼎盛,庙头极小,就一间屋子,围墙塌了一半,地上尽是砖石和泥灰,土地爷修的和汪檀心差不多大,蟠桃杖上结满了蜘蛛网,屋内堆满了一捆捆的烂秸秆,土行孙往秸秆上一跳,压碎了一地渣渣。
嬢嬢带着一点吃食和一件破旧的黑色短打走到门口递给大爷,图南道了声谢谢,又问有没有洗澡的地方。
大爷笑了:“柴火金贵嘞很,烧水都是拿来喝的,庙后头有个坡,下头有一个蛮大的水洼洼,入了秋天气冷,你们几个随便擦哈就可以咯。”
嬢嬢招呼大爷回去吃饭,汪檀心看着木碗里四根干瘦的红薯,三个比他拳头还小的黄馒头,一碗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青菜同花生黑豆一起煮的汤水,图南每个碗都闻了闻,自己先尝了一口再递给汪檀心。
汪檀心端起汤碗喝了一口,除了土腥味和植物味什么都尝不出来,梗着脖子咽下去:“毛味道没有!”
图南给他丢了一个红薯:“以前的食盐昂贵,也很难买,这种山里的小村庄,可能就逢年过节时候舍得放盐。”
红薯很软剥开表皮却没有甜香,吃起来粉粉的,带着一丁点甜味,口感更像葛根吗,黄馒头不知放了多久,硬邦邦的,图南和孟娇娘一口一口吃的神态自若,汪檀心实在是咽不下去:“哥......我吃不下去。”
图南没抬眼:“就着汤吃,好咽。”
他拽图南裤子:“我想吃肉。”
汪檀心的脸色确实不好,连日来被噩梦折磨,吃不香睡不好,进了幻境能吃能睡但没得吃,脸颊都快瘦完了,身上皮包骨的,图南想起汪檀心在家,沈姨左一只烤鹅右一只大鸭子喂他的样子,有那么一丁点心软。
他转头看孟娇娘,孟娇娘喝了汤水后脸色好了很多,嘴人的战斗力恢复了许多:“看什么看有病啊,我出来就一个金镯子,没别的首饰。你这么能耐,给他变个全家桶啊。”
汪檀心听到全家桶咽了下口水,图南安慰他:“你先吃,待会土行孙给你去抓兔子。”
土行孙:“喵喵?”
图南:“我看了,确实就一个镯子。”
土行孙:“喵?”
图南:“我身上没钱也没金子。”
土行孙:“喵!”
图南:“他没吃过这种苦,确实瘦太多。”
土行孙:“哈!”
土行孙呲溜一下窜没影了。
图南突然“哎?”了一声,问孟娇娘。
“头发能换钱吗?”
“你割我的头发等于剥我的衣服。”孟娇娘摸着自己的长发抗议,随即又说,“要不把玉萧给我,我试试能不能......”
图南嗤笑:“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