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陈秀才就带着他的舅舅来了。
“顾兄弟,这是我舅父,姓李讳恪,恪守之恪。”他又向李恪介绍了顾行知,那沉默黝黑的老汉就挤出一个略显拘谨生硬的笑容,和顾行知拱手见礼。
顾行知身上带了早画好的简易图纸,直接拿给李恪看,五个人围坐在陈家门口的大树下,一起议论来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议论的,图纸很简单,他们也主要是听顾行知讲,可顾行知越讲他们好奇的点越多。
“把东西写了张贴在木牌上,就谓之‘广告’了么?”
“那也不是如此简单,广告要通俗易懂,最好还要做到朗朗上口,达到让人眼前一亮,不知不觉就记入耳内的效果,才算有效,乡亲们大多不识字,所以我想到时最好能图文并茂,就算不认字但也能大致懂得意思。”
“木牌上张贴字张倒是没什么,贴图画乃至人像……那不成通缉令了……”
顾行知停了一下,看向陈秀才,“思虑的很周到,下次别太思虑了。”
他本还想画一张自己挑货的人像贴在上面,让村民通过人像熟悉他,这下不得不考虑陈秀才说的那种情况,就怕真有神人把他的广告当成通缉令了。
沈玉在旁边憋笑,他也想到了顾行知可能想干的事。
周幼学道:“那要是广告牌做好了,第一个是不是要宣传行知哥的生意。”
顾行知颔首,这位真是孺子可教,道:“是的。”他想了想,“所以今天还有一件事,我们来给我的生意想一个名头,总不能都要登上广告了,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一直让别人叫顾货郎顾货郎吧。”
三人听了觉得是这个理,李恪老舅舅表示不参与其中,在旁边看着图纸,等他们商议的差不多就回去动工。
“那取个什么名头呢?”沈玉抱胸支着下巴道。
“那肯定取个响亮的,行知哥日后生意肯定越做越大,名头取得好,寓意也好,不如叫……客满天下!”周幼学兴冲冲道。
“呀,你这名头倒是响亮,都响到天下去了。”
陈秀才却摇头,道:“非也,非也,虽然是铜臭买卖,可风雅不可少,君不见那些郡城乃至州城里的大客家,店名商号一个赛一个有涵养,有些还被记入书本之中,令人耳熟能详。”
顾行知道:“那你说两个我听听。”
陈秀才沉吟一下,道:“永丰祥,永乃长久之意,丰为量满量多,祥为吉祥之兆,如何?”
顾行知不语,陈秀才便接着道:“那元顺瑞?”
“广裕兴?”
“全聚发?”
现场沉默,陈秀才也不说话了,顾行知道:“寓意呢,是很好,听也是很好听的,但我们还是来说点通俗易懂的吧。”他拍拍陈秀才的肩,秀才伤心离场。
“那取什么名字?”
沈玉随口道:“不如就叫顾货郎得了,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顾行知想了一下,缓缓道:“叫‘顾氏帮帮带货’吧。”
“……?”三脸问号。
只有一直未说话的李恪老舅开口,“好,帮帮忙,带点东西。”
沈玉艰难道:“虽然是挺通俗易懂的,可这也太俗了吧。”
“大俗即大雅,”顾行知一锤定音,“就这个了。时间不早了,找个地儿吃饭吧,我做东。”
乡下没什么餐馆,可石湖村正好有一户人家在镇上开食肆,家里也摆了两张桌子,顾行知就去他家订了一桌菜,带着四人一起落座吃饭。
吃饭期间,顾行知又把他的一点想法告知了陈秀才和周幼学,让两人回去后准备一点东西,过两天他再过来,和两人交代新的事。
酒饱饭足一顿后,李恪就告辞回去,准备做广告牌的木材去,约定一日后就把成品给顾行知送过来,顾行知也不急于这一时,给了他两天时间,力求用心一些。
随后顾行知跟着陈秀才找到石湖村村长家中,在村长见证下与陈秀才签订了一份租地合约,走时给村长留了一包好茶叶。接着他又和周幼学去了周家村,找周家村村长签订合约,同样给周村长留了一份小礼。
两个村子都弄好后,顾行知道:“你昨日找了那上河村村长,没谈拢是为何?”
周幼学苦恼道:“那何村长对此很不耐烦,不论我说什么他都打断不欲听,多说了两句就让人赶我走了。”
昨日顾行知挑担到上河村,直接货担里的东西清完都没遇到村长,就让周幼学帮他带话一下,也言明不会白用了村子里的地,会付租金,而今早周幼学就告知他,这事不太顺利。
顾行知当时没说什么,现在两个村子的事情处理好了,便着手来解决这事。
“我过去看看吧,你不用跟着来,忙你的去。”
周幼学点头,又说两句话,便回家去了。
顾行知和沈玉一起往上河村去,走在山路上时,沈玉忍不住叹气道:“你每日就走这样的路来去挑货?这也太累了吧,何时能买一辆牛车亦或一头驴帮忙驮载一下也好。”
“你累了?”顾行知问。
沈玉默了一下,道:“还好。”
实际上脚下已经磨出了水泡,破开后又被汗渍刺激,走路都下意识有些偏拐了。
顾行知想了一下,伸出手道:“我拉你走。”
沈玉撇了下嘴,还以为这人要背自己呢,果然是把他想的太好了。可有个人拉着也勉强轻松一些,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握住顾行知的手掌。
两人手掌贴合,顾行知手掌干燥温厚,沈玉的手心倒是汗津津的,明明也是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握着居然有些柔软。
顾行知不着边际地想了一下,随即就拽着人爬坡赶路,往上河村去。
到了地方后,从村民口中打听到村长正在自己家中,顾行知就和沈玉一齐上门去,手里还提着一包茶叶和点心。
早上出门时,顾行知就想到今天要做的事,村长在各个村中都是具有权威的存在,能交好自然要好好相交,所以准备了三分小礼带上了。
到了何村长家中,顾行知送上了礼品,开始倒还好,何村长笑呵呵把东西收了,请他们坐下吃茶,又闲话了两句。
可等顾行知说到租地立广告牌的事,何村长脸色就臭了起来,敲了敲烟杆,道:“说到这个,我还要问问小顾老板哩。”
“那两个村子都是请的自己村人弄你那个什么下单的事,怎的到了我上河村就要用个周家村的人,小顾老板这是看不起我上河村,觉得我上河村连个秀才公都出不了是吧。”
说到这个就是何村长的心病了,自他接任村长以来,上河村别说秀才了,连上一个老童生仙去后,就没个接任的,村里读书人倒是有几个,可邪门的是就是考不中,他现在就指望那个徐瞎子说的文曲星下凡的连沛了。
顾行知也没料到问题出在这里,道:“这点却是我没思虑周到,只是我亦绝没有看轻上河村的意思,若是冒犯到了,我在这里赔个不是。”
听他如此说,何村长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顾行知道:“只是这差事我已经许给了周小郎,这点上改不了,不过若何村长允我在上河村立个牌子的话,以后每月我都会付给上河村一百文租金,这点钱虽然算不了什么,但日积月累下也能攒下一笔,用以给上河村中进学的孩子买些纸笔书本也是好事。何村长,你说是也不是?”
何村长沉吟了一下,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为难顾行知,只是心中不爽利,借机发挥一下,顾行知帮村人免费带东西这事确实给村民们带来了不少便利,是一件好事,而在村口立个牌子其实对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小事,人家还一个月给一百文钱,怎么算都是他们上河村赚了。
可何村长还是想拿捏两下,故意冷声道:“要是我就是非要你把这个差事给我们村的人来做哩?就我知道的我村里有几个孩子都能干这活,实在不行我的小孙儿也能干,不是图你四天给的五文钱,而是小顾老板总得给我这个脸面吧?不如小顾老板还是把这差事交给我们本村的人来做罢。”
顾行知淡淡笑道:“那这事就谈不拢了,我很遗憾。”
何村长一噎,没想到他态度比自己还硬。
他吸了两口旱烟,咳嗽了两声,道:“咳咳,那这个事你让我考虑两天吧,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啊。”
说罢,就要赶客了。
顾行知便起身告辞,和沈玉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沈玉有些不解,道:“你为何要这么坚持把那差事给周幼学?如何村长所说他干这个活四天才能赚到五文钱,苍蝇腿似的。而对你而言,其实给他做不比给上河村之人方便,他毕竟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你给他这个差事不过是为了帮他,还不如答应了何村长,卖其一个面子。至于周小郎,你直接给他一些钱或者顾着脸面拐着弯给不就行了。”
顾行知淡淡看他一眼,这位还真是大少爷的思维。
他道:“所以你认为,我这是固执了?”
沈玉挑了下眉,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顾行知轻笑了一下,道:“我和周幼学本就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我给钱他干活,谁也不欠谁。而于我而言,上河村的差事他做的很好,我的及格线就是陈秀才,周幼学兼顾两个村子,给我的单子上数量都不比陈秀才少,他就及格了。”
“周幼学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敢从我手里争取活,也能把答应之事做好。在初始之时,无人知道我这门买卖,他是挨家挨户去和人介绍我这里可以免费帮人带东西,劝那些人尝试从我这里下单买东西,在周家村如此,去了上河村亦如此。后来上河村中的人大部分知晓后,他才每日坐在村口河边的树荫下,一边看书,一边给登记单子,一直到傍晚才踏着夕阳回周家村。”
“他的努力完全对得起他拿的这份工钱,所以我对他并不存在施恩,更多的是我对他的欣赏。而且你觉得每个人都是那般没骨气,不要自己辛劳换来的成果,而觉得免费吃到嘴里的才香甜?”
“最后,我讨厌别人要挟我做事。”他说完,两步走去了前面,把沈玉留在了身后。
沈玉皱眉想了一会儿,好像是这个道理,而且何村长确实是在拿立广告牌的事要挟顾行知妥协换人,难怪后者拒绝的那么果决。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有点回过味了——这人刚刚是不是在说他没骨气,就想吃免费送到嘴里的?毕竟他可不就是不想出去找门营生,而赖在他家里不走。
好啊,拐着弯骂他呢。
沈玉气得磨牙,也加快步子往前走去,很快就越过了顾行知,敢骂他没骨气,他以后定要做一件有骨气的事给他看,让他瞧瞧——
下一秒,沈玉脚一崴,整个人倒向一边,双手抱在了路边一颗大树的树干上。
他回头看顾行知,“……背我……”
骨气暂停,疼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顾行知:“……”有点想笑怎么办。
阿玉:我那时隐时现的骨气[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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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没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