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疾驰在平城西门外。
月色掩护下,马车穿过漫漫沙丘,沿着护城河蜿蜒的河岸往西面而去。
桑槲牵着缰绳,驾着马车,远远看着一片火龙停在平原处,他勾起唇角,微微侧过头,喊道:“王爷。”
在马车内小憩的慕容翥闻声,掀开帘子,探出头,看着远方,满意的点头。
桑槲笑道:“果不出王爷所料,对吗?”
慕容翥却不搭腔,索性拉开帘子,坐在桑槲身后,笑道:“你倒是不问我要个什么信物,就不怕我事后反悔,这两百万辆黄金不翼而飞了?”
桑槲自信百倍道:“天下没有小可去不得的地方、取不到的小命。”
言语中带着威胁:“若王爷真不怕株连之祸,大可试试。跑了这二百两黄金,小可有的是本事让王爷泉下不安。”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联想到白日里桑槲提到自己艳遇之事,心道:莫非这人早已在暗处跟踪,将我的行藏了如指掌?不然,在平城养伤这十来日,怎么会如此太平?
即便是太子党的杀手顾虑鄢归的身份,也不该没有半分踪迹。他们说走就走,了无音讯,倒更像是听命于谁,不再露面一样。
莫非是他的授命?
他紧盯着桑槲被面罩遮挡的脸,寻不到半分破绽:可是为何?按照他的意思,杀了我,割下头颅,方便快捷。可是为何让我在平城养伤?又为何支开其他杀手?为何要等?
铭灵山山巅上,他与身旁的杀手二人功夫极高,若是使出全力,我与顾知松根本抵挡不了几个回合,早已经身首异处。
可他们却并不下杀手,只与我俩缠斗。
我俩虽遍体鳞伤,实则只是看起来唬人,根本没伤到要害。
一个想法陡然而生,心道:若是如此,一切不寻常都迎刃而解。
他按捺心中的想法,静观其变。
桑槲察觉他的视线,问:“王爷为何这般盯着小可看?小可可不是那起被王爷勾魂摄魄的含情目吊吊,就丢盔弃甲,仿佛被勾了魂的傻少爷。”
得到答案,慕容翥肯定道:“你果然一直在暗中监视,不,或许是保护本王。”
桑槲倒是个爽快人,也不藏着掖着,笑道:“王爷慧眼如炬,小可拜服。”
慕容翥倒是颇为轻松的挪了位置,出了马车,与桑槲并排而坐,感受着夜里清新的空气。
“有人杀本王,有人保本王。桑先生,这两家茶米可还好吃?”
谁能想到,他派出细作,撺掇太子寻来杀他的杀手,就是郗氏暗部寻来护他的护卫。
真是无巧不成书!
桑槲面露难色,说:“多谢王爷体恤。说起来,也确实不好吃。不过,看在黄金的份儿上,再难吃也得吃不是?”
他转过头来,透过面罩看着慕容翥,摇头抱怨道:“您是不知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毫无察觉地护您周全,又得顺着买主的心意杀了您,这买卖着实难做。”
慕容翥鄙夷:“呵!倒是本王上赶着替先生解围,先生也不分本王一杯羹?”
“王爷还看得上这区区百八十两黄金?”
桑槲不以为然道:“不过既然小可敢接下单子,就有本事完成。即便王爷不提议,也无妨。更何况,王爷会找小可做交易是必然的,小可又何须费神思量?”
他回头看着前方,继续驾车,笑声爽朗:“稳赚不赔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慕容翥心道:好聪明细腻的心思,这般的算无遗策,将本王的谋划都算计了进去。天下第一的杀手,名副其实,不仅仅是功夫高,更是万人难敌的智谋。
只是,若这功夫智谋用在正道上,不知能造福苍生多少?
而这人,却只用来谋财害命,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心中狭隘毫无丘壑,当真自私自利。
见钱眼开,毫无原则,首鼠两端,蝇营狗苟,专挑些无甚功德之事来做。
就像他说的,要那铮铮铁骨何用?
与我那光风霁月、和光同尘的傲骨小郎君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他在心中嗤之以鼻。
满眼嫌恶:“既然我的命值八百万两黄金,护我周全自然不比这个数低。一千六百万两黄金还不够,又来赚我的两百万两。同时吃了三家茶饭,桑先生可真是敢!”
嘴角抽抽,翻了个白眼:“欲壑难填。”
桑槲倒也不恼,说:“小可穷怕了,王爷天生富贵,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说着,一计手刀,慕容翥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敲晕在马车上。
“王爷,得罪了!”
桑槲看着慕容翥就这么直挺挺倒下,也不去扶一把,耸肩说着抱歉,说完又有些后悔。
晚风吹起青丝,谁也看不到面罩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正笑着,喃喃自语:“哎呀呀,该提前说的。人都晕了,说什么抱歉,亏了亏了。”
…………………………
正说着话呢,慕容翥被桑槲突袭昏倒,人事不省,直到感觉背部好大一个力道,打的他闷哼,皱起眉头。
他依旧在马车上,只是换个了姿势。
趴在车上,脑袋耷拉着,自然下垂,微微睁开眼,便能看到马车的车轱辘。
试着动动手指,毫不听使唤。
动弹不得。
点穴?
‘是谁?’
他在心里问。
有一张匀称的手在他的背后游走,掌心所到之处,便是一阵暖流。
突地一阵刺痛,似乎有什么东西穿透了皮肉。
那一瞬间,通泰传达到了四肢百骸,被锁了十来日的血气没有了阻碍,畅通无阻。
‘?’
他在心里想:‘是谁取走了我体内的银针?’
正在疑惑之际,便听得桑槲的声音:“将军,这人就在这里,是您亲自动手,还是小可动手?”
王道招一身简装,丹凤眼,美髯公,威武挺拔。
他只看到个背影,有些不放心,便示意他让开。
桑槲会意,拍拍慕容翥的肩头,说:“验明正身也是应该的。”
说着,让开位置给王道招。
王道招将慕容翥翻过身来,见他紧闭双眼,人事不省,又探了探脉,问:“怎么带个活的来?”
桑槲解释道:“放心,小可给了他一点甜头,这会儿就算是十头牛都叫不醒他。”
又说:“八百万两黄金的买卖,自然与寻常买卖不同。亲自给您送来,当面宰杀,杀人泄恨,凌迟处死,但随心意。这算是小可私人赠送。”
他谄媚道:“小可做买卖,童叟无欺,包您满意。有道是做生不如做熟,欢迎下次惠顾。”
王道招并看不上桑槲这幅市侩的嘴脸,小声嘀咕:“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桑槲听得一清二楚,却佯装没听到,问:“将军说什么?”
王道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把人交给我,本次交易到此结束。”
桑槲一听,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线,缩着肩膀,苍蝇搓手,俨然一副贪钱的小市民模样,道:“这人虽没杀,命已经给您了,那黄金……”
王道招扔来一张纸,说:“就在这宅子里。”
桑槲打开看了,原来是长安郊外的一所别院,讨价还价,说:“长安的宅子不便宜,脱手也难,可不能折算黄金里。”
王道招见他那副锱铢必较的模样就烦,随口说:“八百万两黄金一分不少,宅子算另赏你的。”
喜的桑槲点头哈腰,连连道谢:“谢将军。”
又回到马车前,为难的看着王道招:“将军,这人您是扛着走还是怎么着?平城物价可不低,这马车钱……”
王道招一言不发扔了一包银子在地上,自顾自的牵着缰绳,头也不回驾车而去。
桑槲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马车大声嚷嚷:“将军,车上的药兑了烈酒服下,自然能醒。”
说完,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点了点,笑了:“绰绰有余。吃点什么好呢?要不去买点栗子?那狗王爷买的栗子还挺好吃。”
自言自语,沿着王道招的车辙印走去。
…………………………
慕容翥在被桑槲拍肩膀的时候就已经解了穴,只是一直将计就计被王道招带回军营。
假装昏迷时又被灌了好些奇怪的东西,腹内打鼓,实在难以忍受,艰难地撑着床边,吐出好些污秽之物来。
“好了好了,将这污秽之物吐出来,便大安了。”
条件反射的呕吐让他有些恍惚,回过神来,王道招正扶着他坐起,在他身后放了个垫枕,又示意军医一干人等出去,只留了两个士兵在一旁伺候。
王道招拉着一张凳子坐在一旁,关心道:“王爷,感觉怎么样?”
慕容翥抿着嘴,眉头紧锁,摆摆手,说:“水。”
王道招连忙招呼士兵拿来水,给慕容翥漱口。
慕容翥在心里把桑槲捅了个千疮百孔,心道:这混账软骨头,贪财、小气,睚眦必报!想来是被我数落,才撂下话要喝那什么劳什子。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又苦又臭又滑,贴在嘴里,挂在喉咙,下不去,出不来,实在是恶心至极。
他摆摆手示意将水拿开,忍着嘴里的恶心劲,装作茫然的看看四周,问:“王将军?你不是驻扎铭灵关吗?怎么会在这里?”
王道招解释说:“当日您与老顾登山巡视,一去不回。等末将察觉不妥派人寻找时,只在铭灵山山巅寻到士兵以及好些身着黑衣的刺客的尸体,您与老顾毫无踪迹。”
“又见山巅有坠崖的痕迹,于是末将带了一队人马沿着铭灵山下搜寻,老张他们继续留守铭灵等等候消息。”
慕容翥点头,说:“那日实在危险,若非跌落悬崖,借着树冠缓冲,恐怕本王早已命丧黄泉。”
“谁知道那刺客功夫实在了得,对本王穷追不舍,终究在平城不能力敌。”
他叹了口气,问:“你是怎么找到本王的?”
“探子来报,说在平城发现您的踪迹。于是末将便派人守在平城城门。果不其然,夜半时分,一个黑衣人戴着面罩驾着马车出来,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
王道招描述道:“于是末将设下埋伏,颇费了些功夫。那贼见末将人多势众,恐不能力敌,便寻了个破绽逃之夭夭。”
慕容翥点头,说:“此番若非王将军,本王危矣。”
王道招拱手道:“末将跟随王爷征战沙场,数次被王爷所救,舍命难报一二,如今……”
慕容翥笑着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说:“不说这些。”
又问:“方才给本王喝的是什么?一股怪味儿。”
王道招解释说:“军医说王爷您中了毒,需得用药逼出毒素才行,大约是医者的独家秘方吧。”
“也甭管什么味儿,有用就成。”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递到慕容翥跟前,神色严肃:“王爷,此乃日前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公文。”
军情告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