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哪儿?”
慕容翥端着两碗药走来,正在房门口碰到鬼鬼祟祟要出门的鄢归。
“没,没有要去哪儿。”
连日来被堵了数十次的鄢归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地赔笑。
嘀咕:“怎么走路都没声音,活像背后灵。”
慕容翥自然知道鄢归在躲什么,倒也不说破,只白了他一眼,单手端着托盘,一手把人拽进房间,后脚顺势把门带上。
“要去哪儿都行,把药喝了。”
鄢归看着这两碗黑漆漆的药犯了难,心头直反胃。
慕容翥一手一碗药,递到鄢归跟前,说:“一人一碗,别想逃。”
鄢归一张俊脸皱成一团,试探道:“要不你一起喝了,指不定双重疗效,对你的伤效果更好?”
慕容翥一言不发,凝视着他,把鄢归盯得后背发凉。
瑟瑟发抖地捧着药碗,心里明白,逃得了命,逃不了这碗乌漆嘛黑要人命的药!
看着慕容翥已经一口干了只能捏着鼻子,要死不活的吞咽着。
见碗底干净了,慕容翥拿了早就准备好的梅子放在鄢归嘴里。
放下严肃,说:“这几日若不是盯着你一日三次把药喝干净,你那伤能好这么快?成日家为着躲药,斗智斗勇,无出其右。”
他将药碗叠放在一旁,教训道:“面对杀手都不怕,却怕这碗小小的药?”
鄢归不服气的小声反驳:“杀人不过头点地,喝药可真是生不如死。”
哀求道:“我已经痊愈了,这药可否……”
“否!”
慕容翥言简意赅,鄢归泄气。
见他这般孩子气,慕容翥有些好笑,逗弄心起:“还说自己不是小……”
鄢归一听,双眼瞪的老大,怒目而视。
这些日子,每每鄢归不喝药,慕容翥总是用‘小郎君’这事儿来刺激他,激将法真是屡试不爽,害的鄢归都要应激了。
慕容翥话锋一转,接着说:“小孩子脾气,堂堂柔然六王子,怕什么喝药?”
鄢归单手托腮,扭头驳斥:“不吃难吃的东西,这事儿不分年龄身份。”
慕容翥可怜巴巴,委屈道:“可怜我浑身是伤,衣不解带的照顾你,盯着你吃药比军营里点卯都勤。还要被你暗暗记下逼你喝药的仇。”
“哎……真是好心没好报哟……”
鄢归到底心善,被说的垂头丧气的,张了张嘴,也不知说什么。
慕容翥哪里舍得把人欺负狠了?
柔声问:“伤口还疼吗?”
鄢归摇头:“好多了。”
“在客栈憋坏了吧?今晚我们出去逛逛?听说平城不宵禁,夜里热闹着呢。”
鄢归双眼发光,双手攀着慕容翥的手臂:“真的?”
慕容翥捏捏他的脸颊,笑道:“真的!”
兴奋之余,鄢归有些担忧:“可是,会不会有危险?”
慕容翥说:“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躲躲藏藏下去,你不是还要入京觐见吗?”
鄢归点头,心道:差点忘了正事了。
…………………………
平城位于大魏边境,又是西域出入魏境的必经之地,自来互市繁华,胡商胡客不断。
加上天高皇帝远,这里更是罪孽滋生,平添了好些销金窟。
这明晃晃的金子、白森森的刀子、**裸的身子,无一不是热闹的根源。
比起白日里商旅匆忙的脚步,迎来送往多少过客,夜里的平城更加繁华。
到达魏境的胡商就地开始做起买卖,吸引了贫瘠却富裕的西罗贵人,南下的北胡部落商人,各自买卖了,赚的盆满钵满。
鄢归走在这样热闹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慕容翥跟在他身边,不厌其烦的给他介绍。
“将军将军,你看这里好大一口锅,黑漆漆的,是什么?”
他站在糖炒栗子的摊贩前,看着老板来回炒栗子,只觉得新奇的很。
老板解释说:“打哪儿来的小公子?怎么连糖炒栗子都不知道?”
鄢归这才抬头看看挂着的风幡,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翥解围说:“我家小郎君甚少出门,老板别见怪。”
又问:“可以试吃吗?”
“可以可以,您请。”
鄢归也顾不得被口头上占了便宜,看着慕容翥拿起一颗炒好栗子,剥好了递给他。
狐疑的问:“可以吃?”
慕容翥点头:“试试。”
鄢归接过栗子,放在嘴里,笑靥如花:“好吃!”
慕容翥笑着放下纹银:“老板,来一斤,要刚炒好的!”
“得嘞!”
老板一边包栗子,打量着鄢归,看他这般清秀,又见慕容翥称呼小郎君,奉承道:“小郎君好福气,您夫君对您真好。”
鄢归选择性的忽略老板,只看着一旁的竹篓李,红彤彤的山楂裹着白色的糖霜,吞了吞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慕容翥见他竟然没有反驳老板的话,在一旁乐的合不拢嘴,用竹签挑起一颗山楂放在他的嘴边,说:“这个叫糖炒山楂。”
鄢归点点头,就着慕容翥的手咬了一口,连忙吐到一旁。
满脸焦灼,两条眉毛拧在一起,眼耳口鼻都要缩成一团,吐吐舌头,连忙拿出手帕着舌尖,擦说:“太酸,太甜。”
慕容翥看他反应,问:“不喜欢?”
鄢归还在擦舌头,眉头紧锁,直摇头,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栗子,这才一展开笑意:“我还是喜欢这个。”
慕容翥又冲老板讨了一个袋子来装栗子壳。
他和鄢归一路剥着栗子,有说有笑,漫无目的的闲逛。
“这些小摊贩的东西好生稀奇。”
鄢归站在一个木雕的摊贩前,拿起一串木珠手串,放在鼻子处嗅嗅,说:“独有一股异香。”
于是问道:“老板,这是什么?”
不等老板解释,慕容翥抢答:“这是太行崖柏,看着成色,估计也就一二年的货,不值什么。”
老板见鄢归年轻,想敲一笔竹杠,却见慕容翥是个识货的,也不敢随意开口,只说:“确实是新货,戴着玩玩,聊胜于无嘛。”
鄢归点头,将手串戴在左手上,放下纹银,与慕容翥继续闲逛。
“这样的成色,平平无奇,哪里值这些银子?你要是喜欢,我有一串上好的太行崖柏,乃是旧年在武当山金顶所得,改日送你可好?”
鄢归动动左手,看看那串平平无奇的手串,笑道:“就是戴个好玩……”
慕容翥心道:这样平平无奇的物什,怎配得上你?
“将军,这个好看!”
鄢归一手拎着一个坠子,借着灯火,看的仔细。
慕容翥发现,一路走来,鄢归对琳琅满目上好的商品并不留心,反而对那些司空见惯的寻常之物异常有兴趣,心道:又是什么平平无奇的东西?
走近一看,慕容翥也有些诧异,确实稀罕。
慕容翥说:“这是桃花玛瑙。”
老板笑道:“公子好眼力,这正是大宛深山里石潭底下开出来的桃花玛瑙。桃花玛瑙开采不易,尤其是这碧桃花,千金难求。”
他介绍道:“您看这两枚,粉色清透,泛着碧绿,正如春日绽放的桃花一般,连花瓣脉络都活灵活现。最难得的,是这几片碧绿的叶子,当真是百年难遇。”
见慕容翥和鄢归一对壁人一般,又说:“这一对桃花玛瑙,正是并蒂连枝的好意头呢。”
这话恰恰说在慕容翥的心头,却不等他开口,鄢归豪爽的扔下几片金叶子,对老板说:“配上流苏,打上络子包起来。”
老板捧着金叶子,乐不可支:“得嘞,这就给您配上上好的流苏。您看这碧绿可好?”
鄢归摇头,自己上手配上了一条皮粉双灰的,一条墨绿赭黄的,揣在怀里,自是不提。
夜深了,鄢归逛得累了,站在桥上,远眺夜幕下,灯火中的平城内河。
河岸边挂着七彩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照射在水中,波光粼粼。
夜里的船篙也没有停歇,游船摆渡、上下货物,热闹非凡。
慕容翥手里端着两杯装着茶水的竹筒走来,递给鄢归:“喝些水。”
鄢归接过去,稍微喝了一些,和慕容翥的竹筒并排放在桥上的栏杆上。
他伸了一个好大的懒腰,看着灯笼如龙,蜿蜒到了漆黑的尽头,说:“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放松过。”
他单手放在栏杆上,侧身面对慕容翥,歪了歪头,笑语盈盈:“将军,谢谢。”
岸边的灯火到了桥上已经熹微,阑珊的火花在鄢归的脸上忽明忽暗。
河水涛涛,波光粼粼,在鄢归的脸上一闪一闪。
仿佛下一秒,这位谪仙般的少年就要驾云飞升。
初见时,他一派清雅贵气的气质,时而有些孩子气。看似文弱俊秀,骨子里却有铮铮铿锵的气节。
朦胧的灯火让鄢归,让一切都好像变得不再真实,似乎是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曾几何时,慕容翥拥有天下人最羡慕的一切,最后却如梦幻泡影,在母亲逝世后,一戳即破。
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重新占据了他的心房。
这一刻他很怕,他怕眼前的鄢归会突然消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放在他的脸旁。
鄢归没有躲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小声呼唤:“将军?”
四目相对,尽是情愫的流转,二人大脑一片空白,本能的向对方靠近。
亲吻的念头来的毫无缘由。
双唇隔得好近,鄢归单手撑在慕容翥的心口。
掌心下,对方的心跳好快,好有力度,似乎与他的心跳达到了共振。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呼吸,他的体温,他的脉动。
唇瓣就要触碰的瞬间,他就像触了电,杵在那里,瞪大双眼,忘记了呼吸。
‘咚……’
“妈的,谁特么乱扔竹筒!”
从桥底传来一声咆哮,把不由自主的二人唤回现实。
鄢归连忙背过身去,喘着气平复心情,双脸滚烫,任凭冰冷的手背如何贴近,都无法降温。
“将,将军,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便逃也似的跑了。
留下慕容翥还在原地,左手还保持着搂着鄢归腰身的姿势。
他摸摸自己的嘴唇,不自信道:方才,碰到了吧?
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摩挲了指腹,有些意犹未尽。
独自凭栏远眺内河,笑道:还挺好抱,腰身紧致结实,倒不像寻常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不是太柴就是太肥。
好一会儿,点点头,乐悠悠的踏着小碎步回客栈。
瘦而不柴,肥而不腻,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