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桑槲所言,陈师都毫无交战意向,慕容翥按照桑槲之策陈兵源水上游,把控大小骊水,连夜抢占桓公渎。
次日一封招降文书,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拿下了江北五城,解了汉南之困。
又有人将慕容翥北定柔然、不杀降兵的仁义,所到之处军纪严明、不扰百姓之举,战前释放陈太飞雅量容人一事大书特书。
他又亲封陈师都为代刺史,以刺江北五城并汉南军政事。
陈师都按照慕容翥的军令,保持叛乱时收缴豪族,还地与民,轻徭薄赋,齐民编户安居乐业的政策,与此前太原王氏所治之下的民不聊生的乱相形成鲜明对比。
一时之间,慕容翥在江北人望无二。
汉南之围已解,齐王迫不及待调转马头,带着所剩无几的亲兵,北上还都,甚至未曾与慕容翥有只言片语的告别。
慕容翥料到他必不安好意,同时修书一封,着亲兵先行北上,自己率大军依旧驻扎安南邑。
平叛大获全胜,军营除了日常操练,氛围较为轻松,又加上已经时值六月中旬,夏日温度已起,午后的蝉鸣阵阵,扰的士兵们午觉也还好睡。
“还睡呢?顾将军和胡先生在校场比试呢!”
一声吆喝,睡午觉的,擦身子的,练武的……士兵鲤鱼打挺一般,扔了手中的家伙,都往校场看热闹去了。
一月多来,桑槲与胡先生在军营里进进出出,慕容翥并不阻止。
起初军营将士见顾、郗等人对他二人多有保留,还对他们还有所警惕。
只是那桑槲本就是个市井无赖出身,又无甚架子,不肖半日,便和将士们打成一片。
那胡先生虽然闷不吭声不说话,却实在功夫极好,慕强的将士们也喜欢跟他切磋,他倒是来者不拒,与他们厮混在一起。
一来二去,桑槲二人在军中,与士兵插科打诨,喝酒放屁,倒是比高高在上的慕容翥还受欢迎。
校场上,顾知松一身束袖的武者装束,魁梧的身材,站在那里活动手腕脚踝,活动筋骨,以做热身。
胡先生小巧玲珑,一身黑衣,束发蒙面,冷静对敌。
士兵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热火朝天。
“你们说谁能赢?”
“说不好,胡先生虽然拳头功夫了得,到底身材矮小,不到顾将军肩头高,真打起来这方面比较吃亏。”
“顾将军那柄长枪也不是吃素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北定柔然,顾将军一席长枪,打的柔然闻风丧胆。”
“胡先生竟然不用兵器?要知道临场对敌,一寸长一寸强。”
“说起来好像确实没见胡先生用过兵器。”
……
这边叽叽喳喳,讨论的沸反盈天,桑槲顺势在军鼓下搭了一张台子,桌上两张白纸分别写着胡先生、顾知松的名字,名字下分别画着‘打死、打伤、投降’三个框。
三类赔率各不相同,打死一赔一,打伤一赔五,顾知松投降一赔二十,胡先生投降一赔一百。
手拿鼓槌,卖力的敲了军鼓,吸引所有人注意力,吆喝道:“买定离手!”
吸引了士兵们把他围城一圈,纷纷下注,七嘴八舌的讨论。
“怎么买?”
“看赔率呗。”
“赔率太高太低的基本都不太可能出现,所以就看买谁被打伤了。”
“有道理……”
“闹什么!”
郗烈怒吼一声,一身盔甲未离身,怒目而视:“军鼓是给你们这般玩耍的?”
声音洪亮,身材威严,唬地士兵们瞬间偃旗息鼓,噤若寒蝉,低垂着头颅,眼观鼻,鼻观心。
训斥道:“军营重地,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桑槲将鼓锤随手扔到一旁,打着哈哈:“郗将军买谁?”
郗烈一向看不惯桑槲这幅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要对始作俑者反唇相讥。
却见王道招、罗景敏几人,新归降的陈太飞,也跟上来看热闹。
张才凤凑上前,问:“桑先生,你买谁?”
桑槲笑道:“有道是嫁鸡随鸡,将军要跟着小可买?”
“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张才凤回嘴瞪了他一眼,拿出银子正要下注,被罗景敏夺过去,说:“买顾知松投降。”
张才凤努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郗烈不满:“你们怎么也跟着胡闹?”
说着,将早已准备好的银子放在打伤的圈里,说:“老顾能是投降的人?买老顾被打伤。”
张才凤挑眉:“你怎么也胳膊肘往外拐?”
桑槲笑道:“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张才凤问向陈太飞:“陈将军呢?”
陈太飞但笑不语,只摇摇头,捋着长须,示意自己观战即可。
几位将军虽然对他心存疑虑,却也并非真的针锋相对。
时间长了,也知道他并无恶意,也敬佩他的功夫谋略,倒也颇为熟络,此刻也玩笑捧场。
见将军们都凑热闹,士兵们自然也一哄而起,买输买赢的都有,一时之间顾胡二人名下各有投注,押注相当。
慕容翥站在桑槲身后,说:“本王也好奇,桑先生会买什么?”
慕容翥剑眉星目,威势赫赫,自有不怒自威的气质。
虽然他治军严谨,身先士卒,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但到底身为王爷,就算明面上并无架子,与将士们打成一片,私心里,将士们也会有所顾忌。
如今见他突然出现,心下打鼓,都不敢言语,规矩的立在一旁,比方才郗烈训话更甚。
桑槲掏出银锭,放在胡先生投降的那个空框框里,说:“小可买胡先生投降。”
见慕容翥也准备跟着下注,双手在跟前做交叉状,冲校场抬抬下巴,说:“赌桌上的规矩,开场后不可跟投。”
慕容翥收回银子,与他一起观战,又说:“大家尽兴。”
将士们这才转过头来,小心观战。
顾知松一柄长枪在手,横扫千军,那胡先生虽然拳脚功夫了得,此刻却全然不能近身,二人打的难解难分,把一众看客看的热血沸腾。
桑槲看着校场中心的二人,双拳紧握,跃跃欲试:
“哎哟,老胡躲的好!”
他大声吆喝,一阵喝彩,看来是不够尽兴,索性站在桌上,远程解说起来。
做出上勾拳的姿势:“顾将军身材魁梧,怎么也学个软脚虾,打呀!你那腿间的长枪莫非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又向前探着半个身子,连连跺脚,怒其不争:“老胡你没吃饭呢?拳头软绵绵的,让你昨晚在窑子里要十个,活该你纵欲过度。”
下流的话听得实在扎耳,罗景敏与郗烈两两对视,却见慕容翥对桑槲下流言语置若罔闻,并无异样,只把校场上的二人看的仔细,看到精彩处,竟还自言自语:“好招!”
张才凤完全被校场上的二人吸引了,只见胡先生躲开长枪,半蹲,一跃而起,踮着长枪头腾空翻转,一脚踹在顾知松的后背,把顾知松踢了一个踉跄。
又就地转身,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顾知松身后踢中他手中长枪末端,一根长枪脱手飞速而出。
冲出校场,直插在军鼓柱中,把士兵们吓得躲闪不急。
顾知松见状,头一缩,从跃起的胡先生身下滑到后方,以自身为盾牌,运用双臂的力度,单手横过胡先生身前,将娇小的他紧紧箍在怀里,另一手试图解开他的面罩。
胡先生一顿,杀气瞬间爬上双眼,双手抓住顾知松的手臂,借力打力,接着灵活的身体,抬起腿力从前方踹到顾知松额头。
桑槲站在桌上也是一顿,瞪大了双眼,随后连连鼓掌,大呼:“这一脚踢你不自量力。”
接下来,胡先生单方面的压制将顾知松打的毫无招架能力。
桑槲越看越兴奋,不住解说,声情并茂。
“这一拳打你不知天高地厚,爽快!”
“这一巴掌扇你放肆无礼,漂亮!”
“啧啧啧,这一脚踹你的痴心妄想。”
“蝎子摆尾刺你的鬼迷心窍。”
“这一脚告诉你再有下次,让你见太奶哈哈哈哈!”
“嗯……这计肘击纯属私怨。”
顾知松被打的跪趴在地上,单手捂着腹部,爬都爬不起来。
胡先生睥睨而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桑槲拍手大呼过瘾,从桌上跳下,直嚷嚷:“哈哈哈哈……赢了赢了,给钱给钱。”
本来小赌怡情,士兵也并没有下重注,此刻倒是买个开心,也顾不得下注的事,都去关心顾知松、围着胡先生比划了,倒是把兴头上的桑槲浇了一盆凉水。
“诶诶诶,银子不要啦?”
他嚷嚷着,可惜被打进了冷宫。
几位将军深知这人作弊,看他泄了气,正想打趣一番,慕容翥双臂抱在身前,说:“桑先生,赌桌上的规矩难道没有不可作弊这一条?”
桑槲一边数着银子,一边毫无廉耻道:“谁家设赌桌不作弊?”
突然眼前的光线明亮,面罩被慕容翥猝不及防揭开。
桑槲顿了顿,毫不介意,手上收银子的动作不减,笑着说:“不知小可这张平平无奇的脸怎么就这么勾引了王爷的兴趣?非得看看不可?”
郗烈、罗景敏、张才凤三人愣在那里,微微张口,目不转睛。
桑槲将银子放在荷包里,随身藏了,摸摸自己的脸,问:“小可自问长得平平无奇,怎么几位将军仿佛被小可的模样惊到了?莫非实在是丑的惊天地,泣鬼神?”
王道招厌恶道:“市侩。”
慕容翥将面罩扔在桌上,问:“既然桑先生不介意面罩被取下,为何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桑槲白了他一眼,说:“千金难买我高兴,王爷您管天管地,难不成还要管人拉屎放屁?”
粗俗,实在太粗俗。
慕容翥日常被呛,大约是习惯了,心情颇好地转移话题,问:“今日天气尚佳,不知桑先生可愿与本王策马出行?”
“荣幸之至。”
郗烈一直对桑槲有所保留,见慕容翥只与桑槲单独外出,有些不放心,却被慕容翥抬手打断了跟随之意。
看着二人策马而去的背影。
罗景敏这才开了口:“长得,也太平平无奇了,就像市井里随便的任何一个人,实在普通的紧。”
张才凤也叹息:“他这般的武艺与谋划,想来天下无二,可惜品性粗俗,又是这般寻常的相貌。果然天公不作美,寻不出一个才貌品性相当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