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和则三十二年,燕王慕容翥北定柔然,大军凯旋,于边境铭灵关稍作整顿,百姓夹道欢呼。
铭灵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乃是进入关中第一要塞,铭灵关依山而建,因此得名。
慕容翥胯下一匹枣红马,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一身戎装不怒自威,带着三五士兵登上延绵千里的铭灵山。
翻身下马,站在山巅,负手而立,远眺北胡浩瀚的土地,心中波澜壮阔,大有将其囊括手中的气魄。
“王爷,大军已安顿妥当。”
慕容翥颔首,依旧看着远方。
时近黄昏,春寒料峭,冷风卷起北胡贫瘠的土地,昏黄的风沙渐起渐弱,商人的马队跟随着燕王大军踏出的道路,来往互市。
来人身材魁梧,乃是燕王慕容翥部下首屈一指的大将,顾知松。
他挥手示意跟随的士兵撤到一旁,自己上前几步,与慕容翥不过一步之遥,暗下声音,说:“王爷此番北定柔然,在军中威望极高,太子自来无甚度量,此番怕更是恨得牙痒痒,必得将您杀之后快。”
他顿了顿,拱手,果断道:“还请王爷早做筹谋。”
慕容翥嘴角拉起微微的弧度,带着戏谑,说:“他倒并非胸无大志之辈,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只是,或许拥有的太多……”
余下的话消失在慕容翥的嘴角。
顾知松心下明了。
前魏末年,北胡一统柔然、东扶、拓跋三部,南下劫掠。前魏皇权不振,士族南渡,天下大乱。
宗室末枝的慕容追借北方豪族拥护,离间计分裂北胡,挽救大厦于颓然之际,登帝位,年号和则。
北方豪族以太原王氏、临沂宋氏、陈留谢氏有拥立再建之功,继续保持了六朝贵族的地位。
尤其以太原王氏出将入相,位列三公,贵女为帝后,诞育太子,在朝中政治影响力无与伦比。
封妻荫子,太子母家地位岿然,连魏帝也要忌让三分。这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可避免地养成了太子骄纵不可一世的性子。
尤其是每每看到出身不如自己的燕王军功赫赫,崭露头角,皇室权斗,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便暗下杀心,屡次置慕容翥于生死之际。
慕容翥转过头来,看了看跟随自己多年的顾知松。
那人一身盔甲,头盔披挂都在马鞍,右手时刻不忘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左脚碾着地上的石子,百无聊奈。
“那事可安排妥当了?”
顾知松点头,信心百倍道:“那是自然!他本就心怀不轨,稍微推波助澜,果然中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定然万无一失。”
又说:“郗氏家主怕节外生枝,已经派暗部北上,暗中护您周全。”
慕容翥点头,轻松莞尔,道:“多谢他的美意。只是……天家富贵,自来不成功便成仁,从来没有折衷的选项。”
燕王慕容翥母亲乃是渤海高氏,本也是一等豪族之家,只是在北胡南下时死伤无数,伤了宗族根本。
此后一蹶不振,在朝为官者寥寥无几,自然不能与当今太子母家相提并论。
若非太子苦苦相逼,他也并非不能安于燕王之位。
顾知松大不以为意:“人生一世,不为苍天大地,只为知己而已,怕甚成仁成神的?”
慕容翥没有接话,只是报以微笑。
顾知松出身江南顾氏,虽然在战场上有勇有谋,但在朝政上略有不足。
郗氏以流民帅起家,在南陈、大魏的夹缝中安身立命,建立府兵。
毫无根基的郗氏即便掌握南陈门户,手握重兵,依旧被士族不齿。
其中的辛酸自然不是江南顾、陆、朱、张这样的门阀士族能感同身受的。
郗氏想要的,无非是以拥立之功光耀门楣,越身门阀。
若非太子党向来以郗氏草莽寒门,同坐而耻,郗氏又怎会铤而走险投靠于我这个毫无母族支持的燕王?
“对了,陈师都那边如何了?”
慕容翥问。
顾知松说:“一切尽在王爷掌握之中。”
又说:“西罗部族趁我军剑指柔然,引兵骚扰西部边境,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南下避难。陈师都借机引流民拿下江北五城,不日便要与前往平叛救援的齐王大军在汉南开战。”
慕容翥冷哼,嗤之以鼻。
顾知松满脸不屑,道:“齐王空有个名头,哪里有治军打仗的本事?称他一声窝囊废都是抬举……什么人!”
他厉声呵斥,拔刀应对。
‘唰……’
箭如雨下,将不远处的士兵马匹全部放倒。
顾知松与慕容翥对视一眼,默契地往前几步,手握佩刀将羽箭拦腰斩断,二人互为依靠,周身戒备,面露杀气。
十数名黑衣人将他们俩围城半圆,带头人一身黑衣,头戴钢丝面罩,并无任何武器,声音阴狠冷漠:“取尔等狗命之人!”
说罢,抬手示意杀手上前,只有为首的与身旁一人站在原处。
顾知松手握佩刀,冲将出来,与杀手缠斗,慕容翥随即快步从枣红马鞍上拿下弓箭。
弯弓射箭,借着顾知松付敌的空隙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完美配合。
为首的杀手更像是看戏的局外人,并不参与打斗,只在一旁观战,拍手称赞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慕容翥,当真是箭无虚发。身处劣势依然沉着冷静,果然身经百战,气魄非凡!”
眼看众杀手不敌顾知松,为首的杀手示意身旁之人,那人会意上前。
脚尖挑起地上的落刀,手起刀落,斩杀了挡在顾知松跟前的杀手,独自与顾知松对峙。
顾知松稍作平复呼吸,用带血的刀比了比杀手,又用手示意自己的肩头位置,挑衅道:“啧啧啧,小孩,你这单薄的身材,不够大爷塞牙缝的,怕是没断奶吧?”
杀手哂笑,并不发一语,伶俐而去。
杀招尽显,威势赫赫,却总是留有一手,把顾知松纠缠的疲惫不堪。
面对身材单薄,不到自己肩头的杀手,顾知松十分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放水。
他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一面见招拆招,一面嚷嚷:“要杀要剐痛快些,如今这边藏着掖着,作何如梁上君子般?”
杀手依旧一言不发,游刃有余的应对,就像是在陪他玩着花拳绣腿。
上勾拳、横扫千军、蝎子摆尾轮番上阵,把顾知松缠的浑身皮肉伤,又脱身不得,焦急上火。
‘唰……’
慕容翥箭已出手,为首的杀手早已洞察先机,微微踮起脚尖,快速躲开了慕容翥的箭,却被箭尖带下几缕青丝。
他夸赞道:“传说燕王的凤翎箭百步穿杨,如今看来确实名不虚传。”
说着,箭步上前,与慕容翥近战。
慕容翥长于弓箭谋略,近战虽也不俗,到底不是这杀手的对手,不到十个回合,已经落了下风。
他一边应敌,一边问:“汝等受何人之命?”
那杀手并不接话,反而逗弄心起,随机捡起地上的刀剑,虽然招招狠毒,却只在慕容翥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并不针对要害。
鲜血漫过盔甲,逼得慕容翥连连后退,眼看已经到了悬崖边。
把一旁的顾知松急的破绽百出,计上心头,心道:这人并非想要我的命!
便腹部硬是接了好几重击,弯腰吐血之际,趁对方稍微收手时,拔出靴筒的匕首,向对方偷袭而去。
杀手猝不及防,果然后退几步。
得了一时松懈的顾知松连忙冲向慕容翥,身后的杀手一跃而起,跪在他的双肩之上,对着他的头顶抬手一掌。
顾知松浑身瘫软,软绵绵的落在地上。
迷离之际,只看到为首的杀手长身玉立,单手负后,右手二指竖起,指尖所指之处,细如发丝的短针脱指而出,在落日下森寒刺骨,泛着透骨的蓝绿色。
‘王爷小心,有毒……’
余光之中,慕容翥躲闪不及,纤细的针力若千钧,穿透盔甲,在他的肩头见肉入血。
杀手随即一脚踹在慕容翥腹部,将他踢下铭灵山万丈山巅。
顾知松身上的杀手站起身来,走到山巅边。
探头看了看。
山巅下的树叶染了血色,因为重物的落下还在上下翻动。
依旧是不发一语。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落日的余晖已经阑珊,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是一场错觉。
为首的杀手取下面罩,好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
他将面罩挂在后腰,看了看身后满地的尸体,又回过头,站在慕容翥之前站的位置。
远眺北胡大地,笑道:“风景挺好,不愧是价值八百万两黄金的眼光!”
…………………………
慕容翥自铭灵山山巅坠落,借着树冠的缓冲,勉强算是捡回一条命。
他浑身刀伤,疼的他靠在半山腰的大树下歇息。
左肩被细针击中之处酸胀非常,使不出半分力道。
铭灵山中阴冷异常,常有猛兽出没,危机四伏,且道路崎岖蜿蜒,就连经常进山的猎户也极其容易迷路。
对慕容翥来说,这样阴冷漆黑的密林,却是不可多得的安全之所。
至少……即便是死要见尸的杀手,要找到他,也需要花些时日,而这点时间,足够他自救。
他背靠树干,抬头看着高高的树冠,还未完全黑透的太空泛着深蓝,深邃的要把地上的一切吞噬。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寻不到一丝月光。这里,就像是被天地抛弃了一般。
他忍着疼,苦笑:“按照计划,太子派来的杀手必定对我杀之后快,可今天这些杀手,却处处留手,对知松如此,对我亦如此。莫非他们不是计划中人?”
“除了太子之外,还有谁想要我的命?不对,是想借太子杀我之心,浑水摸鱼。”
他勾起危险的笑意,冷哼:“有趣。”
“当真是富贵险中求啊!”
稍微放下心防,只觉得一口铁锈的腥甜卡在喉咙处,心跳加快,一口气似乎就要提不上来。
那口气憋的他浑身发冷,满头大汗,面色发绀,捂着心口,眉头紧锁,后知后觉:“那针有毒。”
神思渐渐远去,迷糊中,看到一个人。
长身玉立,岩岩若松,提着灯笼,踏着松针,滚毛边的鹤氅,仿若谪仙。
他走近他,微微弯腰,微凉的手背靠在他的额头,眉头微蹙:“好像还没死。”
声音空灵干净,就像是从九天宫阙潺潺而下的泉水,泠泠作响。
双眸若九星朗月,眼底简单纯粹,仿若瑶池琼浆,纤尘不染。
他舒展了眉头,收回手,站起身,往身后招呼。
慕容翥只觉得眼皮好重,心里念叨: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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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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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遭行刺绝境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