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塔兰学钫西廊的灯火已灭,只在通往医署的小径边留一排小灯。
阿丽娅坐在木台边,身子微仰,额上薄汗未散,嘴唇寡淡无血色。
她从遗迹归来后就没再多言,但胸口那处仿佛仍在一点点渗出灼痛。
露达贝长老亲自出诊,老妇披着灰袍,戴一副半圆镜,坐在她侧前,手指在术卷上略一扫描,一道淡蓝色的光圈悬起,围绕阿丽娅胸前缓缓旋转。
“千万不能动。”长老轻声道。
她手指翻出一支细长术针,针尾带着光,一缕缕术线从中抽出,缓慢而有规律地刺入她胸口——术图光线瞬时稳定。
阿丽娅皱了皱眉,呼吸略滞,却没有出声。
术图慢慢展开,那是一种典型的“诊观图”,由三圈纹路构成:外层稳术波,中层探脉流,最里那圈连着术印核心。
长老盯着图心变化几息后道:“是心脉受损。”
“应该是在遭受外部冲击时,你想压制术力反应,从而引起了内力的反冲。”
“可她没术力啊。”娜孜在一旁出声,眼神担忧。
“这我知道。”长老点点头。
说话间,她再点几针,将术图边缘一层层封住,压下那一圈混乱的波动。
阿丽娅终于缓出一口气,肩膀轻微放松了些。
“问题不大。你身体本就稳,适应得快,这只是初次术冲引发的不适。”长老收针,将残图轻轻抹平,“三日内来我这儿两次,我帮你补完后面的调和。”
“谢谢您。”阿丽娅轻声道。
“谢不谢我无所谓。”长老将术针放入木盒,起身看她一眼,“谢你自己能熬住。”
她走时,留下一盏小灯,说:“记得别立刻走,让体内术息先沉一会。”
门轻轻合上,屋内霎时陷入寂静。
娜孜靠着门边,望着她,眼圈有点红。
“……对不起。”她忽然说,“我那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害怕。”
阿丽娅轻轻抬头,看着她的脸:“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你不一样。”娜孜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你好像一直都不害怕。”
阿丽娅并未立即开口。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娜孜垂着眼睛,嗓音发闷,“我只记得那个怪物冲过来的时候,我甚至站不住,只顾着叫。”
“你们都在画术图,我却只能看着……我怕我将来也只能是那样。”
屋内光影微微颤了下,像那句话击中了她自己。
阿丽娅望着她,轻声道:“娜孜,我小时候也会害怕。”
“不是不怕,只是怕归怕,心里还有别的东西盖过了它。”
“什么东西?”
“比如我要把你拉回来,我要记下那图,我要试一试能不能晚一点让它靠近我们。”
娜孜抬起头,看着她。
“我并不比你强,只是我更习惯站在混乱里罢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轻。
娜孜听着,忽然伸手擦了擦眼角,仿佛某道紧绷的弦突然松垮下来。
片刻后,她再次说道:“我比你年长得多,在那个时候,想冷静一点是正常的。”
娜孜抬起头,眼神怔了一下:“你多大?”
阿丽娅浅然一笑,只摇头:“我不是说年龄,是指……经历。”
说着便走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语调温柔:“下次我们会做得更好。”
“你真的好奇怪。”她闷闷地说,“你说话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年纪的人。”
阿丽娅没有回答,只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一缕碎发。
娜孜靠在她肩上,声音带着点鼻音,“但我还是不想经历第二次。”
“我也是。”
两人相对而坐,屋内只剩烛火在墙上映出一层淡淡的影子,随着她们的呼吸缓慢浮动。
塔兰学钫的女术徒住处,一排靠东的石屋,院内种了几株青柚树,风过时会落些果叶,带着淡淡的苦香。
她们回房的时候,夜幕愈发浓。
她原本打算独自回屋,娜孜却执意跟来,说什么也不肯走。
“你睡你那边,我就坐一会儿。”娜孜理直气壮地说,“要是你又晕了怎么办?”
阿丽娅没拦她,只无奈地笑了笑。
屋里只点了一个灯盏,光线温和。她将披巾放到床头,坐在靠墙的木椅上歇息。
娜孜坐在窗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
窗外风稍大了些,柚树叶子簌簌落下来,落在窗沿,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我总觉得你以前就见过这些事……你不是第一次看见怪物吧。”
阿丽娅没有应声,只将目光落在那盏夜灯上,仿佛在那里藏着她不能说出的话。
她心中确实浮起许多影子——那些梦,那些术图,还有一开始的种种经历……
“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术图里藏起来的某一笔。”娜孜声音低下去,“藏得很深,只有你自己知道它在动。”
阿丽娅轻声说:“那你要替我盯着点,要是它动错了,你提醒我。”
“嗯。”娜孜闭眼抿唇,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
“说到这个,我发现还不够了解你。没关系,你不想说的话,我会慢慢等你主动说起的,茜尔娜。”
“……好。”
屋外柚香愈浓,风从院墙缝隙吹进来,像是在说:这一夜,平静一些吧。
塔兰学钫西楼,晨钟响过几次。
阿斯忒尔站在会议厅尽头,窗外的光落在石案上。他并未落座,身后站着几位学钫高层与记录官。桌前,老术士、拉斐尔,以及那名暂留的游术者艾森,分序而坐。
“你们谁先说。”阿斯忒尔扫过众人,语气平缓。
老术士先开口,将昨日残碑一事简要复述,去掉了情绪,只留下核心流程。术图失稳、怪物裂出、反噬术力、封锁失败……说到男学徒之死时,他停了一瞬,才继续往下说。
“那几只怪,和我以前在废丘见过的残影不太一样。它们身上有术纹,不像自然长出来的。”
“更像是经过人手的残余物。”西恩说到。
厅内一片静默。
“艾森,”阿斯忒尔看向西恩,“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西恩点头:“在北域山口的边境术场封过一次,底下挖出过一些旧图核,形态和这次类似。只是未曾主动浮现。”
“你是术图师?”右首一位女导师忽然插话,语气并不怀疑,只带着审视。
“不是。”西恩答得平稳,“识图但不精。只是走得久,见得多。”
“你怎么看这次遗迹中的问题?”
西恩缓了一息,才说:“图本身就不完整。”
他将一块折起的术页推到桌上,用笔尖轻点几处纹口。“图核和外围术阵之间断了层,外部术力一触发,就会引起冲突。”
“你是说,它原本就是……一个半封的?”拉斐尔试探着接话。
“准确地说,是根本没封完。”西恩平静地说,“不是后来被破坏的。”
众人神色微变。
“这么说,术场本就是被留下的?”阿斯忒尔低声重复。
“可能。”西恩没有肯定,只说:“在术图层中产生的异常,有部分是从内部触发的,不是来自我们。”
他没有说得太多,却一语点出方向。
窗外风吹动院中树,枝叶轻响。
阿斯忒尔终于开口,“此事立即上报王都术理院,与神殿备案。再将残图交塔兰城主,调派术卫看守周边遗迹。”
“术图不稳、术力异常……就别再拖了。十日内完成第一轮探勘,术者和军卫一起去,记录任何变化。”
众人纷纷颔首,低声应道:“明白。”
阿斯忒尔停顿片刻,转向西恩:“你昨日反应极快,判断也准。”
“若你愿意,术图调查期间,可作为临时协助者。”
西恩并未多说,只简短点头:“可以。”
会议散场,厅中人陆续起身离开,走廊渐归于寂静。
“请留步,艾森。”阿斯忒尔低声唤住。
西恩停下站回石案前,阿斯忒尔从抽屉里取出一页图纸,推至他面前。那是昨天阿丽娅画下的一小段图形。
“你怎么看?”他问。
西恩扫了几眼,道:“线序不完整,看不出真意。”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图本身就有结构问题。”
阿斯忒尔没有追问,只轻轻点头,将图纸收好,压入案下。
“后面可能还有图要复原,到时还得请你帮忙。”
“听候安排。”西恩言简意赅。
当夜,学钫北楼最深处的典藏层。这里常年封闭,只留一盏油灯。
西恩站在封层外,用指尖轻轻碰触那道刻有术符的石板。
他手中握着一个黑色薄片,术键已隐去光芒,但边缘仍留有一道模糊的纹口——这是他偷来暂时“借用”的。
他贴上去,片刻后,术板轻响一声,缓缓打开。
封层之后是一段短而狭的阶梯,空气中浮着淡淡的尘香。
西恩缓步走下台阶,尽头是一间并不大的石室,四壁刻有术图残章,中央留有一个低矮的术图基座,其上堆叠着无数卷轴,他逐一审视,终于瞥见一卷轴残页——那便是他的目标。
他没有立刻触碰,只站在边缘,观察了许久。
术页展开后,图线盘绕交缠,最外圈是塔兰旧制的防御术阵,中层却是罕见的样式——图线彼此覆盖,却未交汇。
而最中心的那几个图,他从前见过。
五角星眼,卷角图纹,逆向环。
这些线条原本不该同时出现。它们属于不同的术图体系,理论上无法共用。但现在,它们就这样安静地嵌在同一页残卷中。
他手指轻按图角,想要挪动时,术页下忽然闪出一道红光,猛然反冲出来。
西恩身形一晃,勉强稳住。
但那光贴着他指尖灼过去,他收回手,掌心上已隐隐浮起一道裂痕,微红发热。
他眯起眼,心想:藏得比我想的还深。
他掏出随身的记图板,将残图核心大致抄录。手腕微不可察地发颤,每画一笔,笔头都在震动,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最后一笔落下时,他眉心骤然轻跳了一下。
他知道,这类图不是单独使用的。它需要叠构——必须三层术图同步运转,才能作用在人体或术器之上。
这种结构他只在母亲留下的残本中见过——那不是术士所用的图。
他将抄录本收好,站起身。
脚步略微踉跄,额角冷汗未散。他用治疗图暂压魂核,掌心的裂痕还在发热。
他忽然想到,那日靠近她时,似乎没这么严重。
我带着我喜欢的封面归来了~但是封面的字是我手写的,有点丑,先凑合一下吧[爆哭]等后面有时间了再好好做一个[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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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塔兰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