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像一堵无形的墙,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仿佛连空气都被蒸干了。
阿丽娅半跪在沙地上,汗珠顺着额角滑落。她抬头望向天空,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沙丘。
几小时前,她还在塔克拉玛沙漠边缘的考古营地。为寻找遗落的地图,她独自返回外圈,未料沙暴突袭,黄沙翻涌间,与队伍彻底失散。
风向、沙痕、地质断层……她强迫自己冷静判断。脚下地层起伏异常,她正打算转向,就在此时——脚下一空。
沙地忽然塌陷,一块突出的石板撞上她的膝盖,裸露的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扭曲符号。那些符号闪着微光,如同活物。
一粒沙子落进缝隙。
轰——
刹那间,整片沙地开始流动,朝着裂缝倒灌,她的身体随沙流坠入黑暗。
她想喊,却被压在喉咙中的空气堵住,身体极速坠落,意识被无形之力拽入另一维度……
睁开眼,阿丽娅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密闭的洞窟中。
周围的清岩壁上闪烁着幽蓝微光,那些光并非萤火,而是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她摇晃着站起,尚未适应这种压迫感,就看见洞壁正中的石板浮雕:血王座、扭曲尸山……她无法移开视线。
中间几幅画面已斑驳不清。她的指尖,仿佛不受控制地伸向石板表面。
霎时,一道白光犹如白蛇般窜入她的身体。整块石板开始分崩离析。
“变数吗?”
古怪的语言从背后传来,阿丽娅心头一惊——那些晦涩音节,她竟能字字明晰。
她蓦然回首,洞窟的深处竟立着一个朦胧女子的身影。
她赤足而立,看不清面容,唯见脚踝翡翠脚链轻晃,声音柔和又哀婉:“原谅我自私的举动……请你帮帮我。”
“我还不会消散,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来不及询问,整座洞窟忽然震动。光芒熄灭,她再度坠入彻底的黑暗。
意识被一寸寸抽走,沉入混沌。
再度睁眼,天色已然变幻。
她躺在岩坡上,四周是一片山林地带,远离沙海的炙热,却不属于她认得出的任何地区。空气湿冷,耳边是风吹过松枝的“哗啦”声,还有远处不知名鸟兽的叫声。
她想起神秘的洞窟,一时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
她缓慢起身,后背隐隐作痛。
摘下背包,确认药瓶与绷带还在。幸存的本能压住了惊慌:先找水源,生火,再评估方位。
阿丽娅站在林边,忽然,草丛一阵剧烈晃动。
她转身,一道人影踉跄跌出。
那是一个清瘦少年,约莫十一二岁。黑发凌乱,亚麻衫染满血迹,额角裂开,血顺着发丝滴落。他脸色惨白,呼吸极弱,眼皮沉沉垂落,仿佛随时要倒下。
他果真没能支撑,扑通一声,倒在她脚边。
阿丽娅心尖骤颤,迅速定住神,几乎立刻跪下查看他的呼吸与脉搏——还活着,但很微弱。
她迅速从包中取出绷带为他止血,又在伤口上撒了药粉。
她动作利落,眼角时刻余光警惕草丛。肩背紧绷,却没有惊慌。
当她手掌触到他肩膀时,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灼热。
她下意识抬袖——那里浮现出一道细小的红线,如同羽翼初展,短暂闪耀,旋即隐去。
她怔了片刻,心头莫名一紧。
“喂,”她低声唤他,仍未放松,“你能听见吗?醒醒——”
少年仿佛听见了。几秒后,他睁开了眼。
那一瞬,阿丽娅几乎忘了呼吸。
那双眼睛——金色虹膜在光中微微收缩,不似人类。
阿丽娅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脏剧烈跳动。
那双熔金般的眸子下,是一张青涩又诡艳的脸:鼻梁高挺如刃,眉骨深邃。肤色被日光镀上蜜色,偏生眼尾微挑,带着异邦贵胄般的冷艳锋芒。
对方却只是凝视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挣扎。
他看起来太不真实了。阿丽娅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那不是人类基因序列里该有的眼睛,那是某种“非自然”的象征。
四目相对的下一刻,她看见他脖颈下隐约可见一道由红线构成的纹波,正缓慢旋转。
纹波运转的瞬间,地上的草叶微微拂动,周围的风像是从某处被吸走。
那术式忽然收束——他的身体如烟雾般迅速溃散。
阿丽娅跪坐在原地,良久没动,指尖还沾着那少年的温度。她缓缓站起,后退一步,忍不住再次环顾林间。
空无一人。
——树林深处,一道低吼掠过。
阿丽娅一怔,转头,林道尽头已有狼影逼近。
少年的血气未散,引来了这些饿狼。
她拔出小刀,反手握住,沿着岩道奔逃,地形崎岖,树根裸露。
林道尽头,是断崖。
她站在崖边,喘着气,回头望去,三头狼正从后方爬上斜坡,饥饿的目光死死锁住她。
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纵身跳下。
山风瞬间灌满耳膜,整片世界仿佛倾倒。
她落入水面,冰冷刺骨的河水像绳索一样将她拖入深渊。
黑暗最终将她完全吞没。
远处草丛晃动。
达罕举着火把奔来,看见水中浮出的少女,冲进河里将她捞起。
“玛妮!快来!”
火把晃动,有人在应声奔跑。
少女手腕的金羽术印微微一闪,随即沉入皮肤中,仿若从未出现过。
阿丽娅在烟熏味中醒来。
意识回笼的刹那,她没有惊慌,而是本能地动了动手指,确认四肢是否完好。
模糊记忆一点点回流——神秘洞窟、金瞳少年、狼群、落水……
她缓缓转头,打量身周——低矮的泥砖穹顶,格子窗外透进夕光,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切都显得安静而真实。
这安静照料得过分周到,让她的警觉反而提高了。
她试图坐起,肩膀传来尖锐的痛感。
“孩子,你醒啦?”
一个沙哑却温柔的声音响起。
她转头,一位穿粗麻长衫的老妇人端着陶碗走进来,眉眼深重,步伐小心:“别动,先喝点热的。”
阿丽娅指尖一抖,陡然察觉:她听懂了对方的话。
不是英语,不是汉语,也不是母语,而是……一种她未曾学过的语言,却能轻松理解。更诡异的是,她本能回了句“谢谢”,出口的却是那种陌生又自然的腔调。
这熟悉得过分的“语言适配”让她心底泛起寒意。
她低头,指尖泛白,掌心有几道淡痕。而衣服也已换成一件干净的亚麻棉衫,有些大,像是旧物。
“这是……哪里?”
她试着让声音稳住。
“萨瓦尔村,昙摩的西境。”老妇人语气温和,“我丈夫在溪边找到你的。”
她点头应着,余光快速扫视四周:夯实土砖墙、陶罐、羊毛挂毯……这不是营地,是一个完整居住空间。
“昙摩”“西境”这些词,让她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可能不是原本的世界。
老妇正看着她,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既有惊艳,也有慈爱。
那双眼睛太亮了,像琥珀映着火光,眉线纤细,面容白皙又稚气。
“谢谢您救了我。”阿丽娅低声开口,神色恍惚,“我……记不清很多事。”
“活着就好。”老妇拍拍她手背,“先养好身体。”
又自顾自的介绍着:“昙摩是波斯帝国的西方行省……”
波斯帝国?
阿丽娅心中一震,昙摩——史书里从未属于过波斯行省。
门口响起脚步,一位高瘦老者推门而入。他手里拿着一捆草药,衣襟染着灰。
“孩子醒了?”他放下草药,慈和地看着她,“我是达罕,这是我妻子玛妮。”
她喉头滚动,却不敢松懈。
她无法判断这对老夫妻是否可信,她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暴露任何信息。
“我叫……茜尔娜,记忆有些模糊。”
阿丽娅迟疑了一下,说出了那个她在脑中反复斟酌的波斯语化名。
两人没有多问,只是相视一笑。
“好名字。”达罕点头,“玛妮,去给她盛碗奶。”
“刚温过的。”老妇递上一碗羊奶,香气混着青草和药材,陌生却不刺鼻。
她接过,小口喝下,喉咙终于不再灼痛。
夕阳沉坠,光线染红了墙角的陶罐与麻织帘,火炉里木柴噼啪作响。
阿丽娅低头看着手背,指尖不自觉摸向胸口——那里曾被一道白光穿透。
她回忆起女子幽远的低语,那声音仿佛还在洞窟深处回响。
还有那少年的眼睛——金色的,冰冷又寂静。像能看穿她的骨血。
他消失时毫无声响,却在她心中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痕。
她不敢确定那到底是术、幻觉、还是更高层级的介入。
但她清楚,从他消失的那刻起,她已无法再用“科学”来解释她所面临的一切了。
屋内点起了油灯,陶土灯盏里散出淡淡香气。玛妮从壁橱里取出毯子,为她盖好,又叮嘱:“今晚你安心睡下,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们。”
阿丽娅轻声应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一只铜制圆镜放在矮柜上,边缘雕着莲花与太阳图案。
她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对着铜镜中的倒影发怔。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面色苍白、唇瓣干裂,眉眼间还有些稚气。比她印象中自己更年轻,像是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模样。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身体,她实际24岁。
她缓缓伸手,指尖落在镜面上,心中浮出一句低语:
“如果这不是梦……那我得先活下来。然后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窗外,有晚风吹过羊毛帘,带来远处低低的笛声与微弱羊群鸣叫。
屋内火光明灭,玛妮坐在门口,默默望着夜色低语:“那孩子长得不像波斯人。”
达罕接话:“看起来像是异族与波斯的后裔。”
火苗轻轻跳动,映出两位老人眸中藏着的岁月沉静。
而床上的少女,已经闭上眼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沉入第一个安稳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