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们一来就不说话了?聊什么呢,使眼色搞孤立啊?”杜渐鸿端着一盘烧烤进来。
林听榆只好硬着头皮接话:“那个,赖邱呢?”
“叫赖子就行,你说这名我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杜渐鸿让林听榆放松点,“还有盘烧烤,他在外边儿等着拿呢。”
“这样……”她实在是找不出还能讲什么话了。
好在王思霏喝了口芋圆冰,终于开口:“聊你们最近忙什么呢,这都小一月不见人影了吧?”
“那是昼出夜伏,没给你见的机会,”杜渐鸿回过味儿来,“阿喻是不是又骂你恋爱脑呢?”
他这么一戳破,两人都不回答,林听榆这个不了解内情的,则更不好说话了,尴尬地扯出个笑,又收回去。
但杜渐鸿一点不觉得不尴尬,自顾自往下说:“行了啊,都少说几句,谈就谈,要是那孙子又敢犯浑,哥几个儿找人弄他一顿不就成了,犯不着吵。林妹妹还在这儿呢,别吓着人家……”
林妹妹,挺神经一称呼。
傅喻钦抬了下眉。
王思霏有气,原本也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打赢进局子输了进医院,犯不着。”
“那不就得了,犯不着。”杜渐鸿继续做和事佬。
拆了双筷子剃掉木刺,傅喻钦也顺着台阶下,主动重新回答了王思霏之前问的:“忙着弄竞赛。”
班主任最后还是把他念叨去报名了,十三中没有集训,只能自己跟着材料练。
除去具体故事情节,林听榆差不多把事情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好说话,默默拿了串烧烤吃,确实很香,肉筋道又入味。
听见竞赛两个字,她忍不住抬眼,看向傅喻钦。
被杜渐鸿看见了,问:“是不是看不出来?”
林听榆没点头也没否认,只看向在说话的杜渐鸿——她确实压根猜不透傅喻钦。
初次见面的雨夜他留下的温度太低,可身边的朋友明明又这么有江湖气而鲜活,脑海中有过的猜测,和一切陌生的当下交织在一起,都让这个人在林听榆眼里不得不显得矛盾。
“要不是当年发生了点事儿,一中算什么,咱们阿喻说进还不是填个志愿的事儿……”
“得了啊你,”赖子端着烧烤进来,听见个尾巴,“少说两句吧你,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杜渐鸿立马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忘形了,赶紧刹住,偷瞄傅喻钦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淡定到仿佛没在被谈论:“吃吃吃,反正一中也没几个能考过阿喻的……快吃啊林妹妹……”
“好。”林听榆没往下问,只装听不出有别的内情,低头认真吃东西。
吃过一轮,赖子又出去叫了一回串,这会儿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眼看要等好一会,林听榆起身,准备去洗手间。
“小心黑啊。”杜渐鸿道。
公共洗手间就在后面的小学旁边,不远。
林听榆点点头:“我刚好去看看思霏。”
她刚出去还没五分钟,杜渐鸿左看右看都不见王思霏回来,感叹道:“估计又打电话呢,真是轮到自己就糊涂了……”
正要摇头晃脑说点大道理,就见傅喻钦拿了桌上的烟盒站起来,杜渐鸿下意识赶紧问,“你去哪儿?”
没得到回应,反被赖子踢了一脚:“得了你,人上厕所也要管,你怎么不去考个所长证?”
—
林听榆后知后觉,在逢城夏天的夜晚穿短裤出门,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王思霏没找到,她看着腿上零星几点的蚊子包皱眉,一边弯腰掐十字,一边用凉水涂上去降温,止痒效果聊胜于无。
边上有几个女生在等人,洗完手也不出去,对着镜子补妆弄头发,说八卦也不避讳,名字大大方方曝出来。
“别光说别人啊,”有个女生笑道,“崔睿敏,你也说说你跟傅喻钦呗,不是打得挺火热么?”
听到这个名字,林听榆接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从镜子里看。
被叫做崔睿敏的女生留着锁骨发,头发里透出几缕紫色,口红也是玫调,嗔怪道:“什么打得火热,在外面别乱说话啊!”
有知道实情的人调侃道:“敏敏追人家多久了还没追到,我看估计没戏咯。”
“你少废话两句会死啊?”崔睿敏瞪她。
最开始说话的女生看气氛紧张,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我们敏敏什么人?这么漂亮性格又好,也不少人追的好吧?他傅喻钦犹豫也该是掂量自己配不配得上才是,别瞎说……
“对对对,是我说话不中听。傅喻钦不就在那拿乔呢,非硬碰硬对上,还不知道谁更占上风呢!”
“你们得了啊,”崔睿敏语气缓和了点,“我才不要跟他硬碰硬呢。”尾音明显软下去。
“对啊,她哥那可是妹控,真硬碰硬还不得让傅喻钦脱层皮?我们敏敏到时候可要舍不得……”
“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几句,还有人呢……”恰好等的人出来了,一群女生笑闹着出去。
林听榆关上水龙头,仍旧控制不住的联想。
哥。
脱层皮。
这两个词搭在一起,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涉黑团体的模样。
为之佐证的,是初见那夜,傅喻钦手上淋漓的鲜血。
带着重重联想走出去,以至于看到傅喻钦的时候,林听榆愣了一下,才忍住没有绕道走。
夜宵街后面是一个小广场,过十点,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已经回家,角落健身器材空空荡荡,喷泉池也很久没喷过水,即使时不时有人经过,也显得格外安静。
傅喻钦就站在路灯光晕的边缘,远看像被过期胶片滤镜笼上一层大雾,只有指尖一点猩红明明灭灭,黑暗和烟雾叠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听榆觉得他是在等自己。
直觉确实也没错,见到人,傅喻钦往前半步,在垃圾桶上摁灭手上的烟,喊她名字:“林听榆?”
声音和路灯在单行道的狭窄柏油路面上投射出的摇曳影子一样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每次都是第一次见面。
想起崔睿敏的话,林听榆脚步在距离他两三步的地方停下来:“怎么了吗?”
傅喻钦啧一声:“站这么远,怕我?”
顿了下,她往前挪半步,烟雾散尽,鼻间只剩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并不难闻,但有很强的侵略性。
谁都没有说话,傅喻钦上前一步,两人变成正常的社交距离——还要更近一点。她脚步动了下,最后还是依旧站定在原地。
傅喻钦明明白白看在眼里,再开口,难免就带上了点像是妥协的无奈:“你来逢城,给生活费了吗?”
“嗯?”像是房东在向房客收租,“准时给了的。”
她把刻意“准时”两个字说的重了点。
“给了尹国飞?”傅喻钦问的很直白。
听见他直呼尹国飞的名字,林听榆神奇地没有感觉到意外,看向他时,眼里的情绪依旧只是疑惑:“给小姨了,但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清楚。”
林亮海生意上的问题不算小,资金大半被冻结在银行,所以她的生活费暂时是由宋初静那边负责的,这也是宋初静最近情绪常常不点就燃的原因。
至于尹家,夫妻一起经营一个家,是互相坦诚还是互不干涉,这不在她的深究范围内。
傅喻钦点点头,眼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仿佛这只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正纠结有没有必要提醒他一句刚刚无意听到的话,稍远的距离外,突然传来一声惊讶的女声:“傅喻钦?”
林听榆转头,是崔睿敏。不知道刚才的朋友们去了哪里,她一个人走过来,黑发里夹杂的紫在光下更耀眼。
崔睿敏毫不掩饰打量林听榆的目光,视线里似警惕,也似愠怒:“她谁啊?”
用的是第三人称发问。
“你谁?”
“我是他妹妹!”
一问一答,看似是一段全新的对话。第一句来自傅喻钦,第二句来自林听榆,音轨几乎完全重合,但又泾渭分明。
林听榆少有情绪起伏这么明显的时候,装作看不见同时投射过来的两道视线:“真的……我是他表妹……”
“……”
崔睿敏半信半疑,依旧打量着林听榆,这次更专注了些。
她硬着头皮,向对面的人求助:“是吧……表哥?”
傅喻钦没立刻接话,他垂眸,视线里是林听榆笔直的腿,在光下泛着温润的白,皮肤上的几个蚊子包和小块泛着黑的淤青更扎眼。
崔睿敏狐疑道:“阿喻,她说是真的吗?”
傅喻钦抬头,唇角要勾不勾,依旧抱着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饶有兴趣盯了林听榆半晌,才慢悠悠转头,对着崔睿敏,语气挺不耐烦地重复了一句:“你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崔睿敏面子挂不住。
正要说点什么,打完电话的王思霏从旁边的石凳站起来,慢慢悠悠说:“哟,这么热闹,说什么呢?”
石凳周围是灌木丛,她坐着,被隐没在植物里,又基本都是在听对面单方面的忏悔,因此之前都很没有存在感。
崔睿敏显然是认识她,虽然不说话,眼神里并没有面对林听榆时毫不掩饰的敌意。
“行了,全世界谁不知道你崔睿敏啊?”王思霏打圆场。
有了台阶下,崔睿敏脸色缓和很多,从傅喻钦那里得不到答案也不死心,看向王思霏:“思霏姐,这女生谁啊,之前怎么没见过,介绍一下呗?”
被提到的林听榆只当没听见,用鞋尖反复碾着一颗石子,蚊子包的痒又泛起来,心里的湖面也不由得鼓起点烦躁的水泡。
“行了啊你,真是他表妹,你别在这找事。”
崔睿敏嘟囔道:“我没找事。”
她固执地看向傅喻钦,但没得到任何回应,想了又想,只好负气地只跟王思霏说了再见,转身就走。
“行了,还愣在这儿喂蚊子呢?走吧。”
林听榆跟着王思霏往回走,傅喻钦依旧留在那儿,走到马路那头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眼,他指间那点猩红已经又重新燃起来,因为距离时隐时现。
王思霏以为她是还担心刚才的事情,宽慰她道:“崔睿敏就那样,人被惯的有点傲,今年不知道抽什么疯,爱追着傅喻钦跑,说话就有点烦人了。”
林听榆倒是没事:“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认识她。”
难得从她嘴里听出点孩子气的话,王思霏忍不住侧目看她。林听榆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王思霏她哥哥,”她有点小心翼翼,生怕措辞不当,“是那种,混的吗?”
她把自己在卫生间听到的事大致陈述了一遍。
“也算不上,现在哪来的道能给谁混……崔睿敏初中确实认了个哥,你也知道,这个年纪就是爱瞎折腾,心思不在学习上,就爱认些哥哥妹妹的,以为自己是古惑仔。”
王思霏说,“不过郭樊跟傅喻钦以前确实有过点不对付。”
她没细说,只让林听榆放心:“真没事儿,你别被傅喻钦那副好学生的样子骗了,混起来比谁都不在乎。”
林听榆想,她也没觉得过他是好学生。
她岔开话题,问王思霏:“你刚才在那边,蚊子是不是很多?”
“还好,忙着打电话,也不觉得。但在逢城,夏天晚上出门确实穿长的会好一点。”她顿了下,主动说,“我跟我前男友——就你那天碰见那个男生,复合了。”
王思霏说这些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柔软,又有些迷茫:“我俩之前是职中的同学,后来不读了,又一块儿去的广州。吵也吵闹也闹,但每次闹完分手又觉得不至于,明明平时谈的时候也没这么舍不得……”
“你会不会觉得这种事挺无聊的?”她看向林听榆。
林听榆摇摇头。
就像林亮海和宋初静的关系一样,她不理解并不代表她可以不接受。这大概就是生存让人适应环境。所以久而久之,她逐渐接受人与人之间一切关系的形态,包括连接和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