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回到听雨院,平安便迎了上来,递上一个刺绣的帕子。
“这是四小姐差人送来的,说是感谢少爷您给她买糖葫芦。”平安说。
云卿接过来看了看,上面一角绣着红红的柿子,取的事事如意之意。
“她吃了?”
“是。”
“另外两个呢?”
平安有些踟蹰。
“说实话。”
“二少爷把糖葫芦扔进了池塘里,三小姐让人踩碎了。”平安小声回答。他刚才去送东西,还听到他们大骂大少爷,那话实在是难听。
云卿笑了一下,将帕子收了起来。他已经猜到这两人的反应,也没什么可难过的。不过那个四妹倒是有些意思,
“你给我讲一下我那四妹妹的事吧。”他在椅子上坐下,随手倒了一杯茶。
“四小姐今年十岁了,她自小就内向,不爱说话……”
孟巧儿坐在灯前,望着吃得剩下两颗的糖葫芦,有些犹豫,不知能不能吃完。她自小就是这样,有好吃的绝对不敢自己吃完,因为母亲会说她自私自利。作为孟家最小的孩子,她必须要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哥哥姐姐,否则就是自私。但是哥哥姐姐的东西她却不能要,否则就是不知廉耻。
母亲说,她自小体弱多病,她为了照顾她,顾不上哥哥姐姐,是亏欠了他们,所以她以后也要让着他们,不能惹他们生气。
“小宇是长子,长大之后也是一家之主,玲珑是长女,会嫁给你们表哥,也会过得不错。只有你,只是个嫡次女,身子不好,还是个结巴,以后怕是找不到什么好的人家,不如家中富贵,你呀,也要先习惯。”
母亲说的习惯就是给她最小的院子,最少的丫鬟,一个月只有一两银的月例。她说这都是为了她好,免得她养成了奢侈的习惯,以后嫁人了改不过来。
但她知道,二姐的月例是二十两银子,大哥是五十两,就连表哥都有五十两,平日里他们若是需要用银子,只管向母亲开口,十两二十两的,都是随意。只有她,过得还不如个一等丫鬟。她的衣服一季也只有两件,还都是不值钱的料子,头上除了一点点银饰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的屋子里同样光秃秃的,除了一些书,几个普通的瓶子之外,身无长物。
她已经习惯了。
大哥和二姐也不喜欢她,也就小时候带她玩过几次,后来大哥开蒙,整日里和一群男孩子玩耍,再也不理她了。活泼的二姐一向觉得她沉默寡言,不喜欢她,后来表哥来了之后,二姐天天围着他转,也不再理她,见了她也只会炫耀表哥对她有多好。而父亲,也不喜欢她。他喜欢二姐的活泼张扬,觉得她沉闷又不会说话,每次见她说话结巴,便会训斥,她就更结巴了。她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只能尽量不开口,把自己缩在角落里,尽量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否则,她就只会被挖苦嘲笑。
如今丢失的大哥突然回来了,原本的大哥变成了二哥,这几天他的脸色可不太好。母亲也是气呼呼的,她不明白,那明明是她的孩子,如今回来了,为什么会那么不高兴?又想起曾经听母亲说,这个大哥从小忤逆不听话,总是把她气得半死,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每次她说起来,似乎都恨不得他死在外面。她忽然就对这个大哥同情起来。原来他们都是不受母亲喜欢的孩子。
在祖母的垂花阁里见到大哥的时候,她发现他长得很好看,虽然脸上有些冷淡,但对她却并无恶感。她自小在白眼中长大,最善于察言观色,别人的一个眼神她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大哥没有不喜欢她,当然也没有讨厌她,但这已经让她松了一口气。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们,她宁愿一个人待在自己的人小院子里,哪怕粗茶淡饭,能安稳一生就好。她既不想嫁人,也不想出什么风头。
然而今日,大哥竟然给她带了糖葫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给她带礼物,虽然只是一串糖葫芦,她却很开心。忙不迭地想着回礼。但是她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能拿了一个她绣的帕子,希望大哥不要嫌弃。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看向进来的丫鬟木兰。
“哥、哥哥怎么说?”她紧张地问。
“大少爷不在,说是去垂花阁了。”木兰柔柔地说。她也是个只有十二岁的小丫头,瘦瘦弱弱的,声音却是爽利,“不过看大少爷的样子,也不会嫌弃小姐的。”
她大大咧咧地说。
孟巧儿点点头,拿起剩下的糖葫芦,“你吃。”
木兰眼睛一亮,也没有客气,“多谢小姐。”
她拿起来咬了一口,甜甜的酸酸的,好吃得很。她和孟巧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听了平安的讲述,云卿没什么感想。他这个母亲本就不是个慈善的,对待孩子也没什么耐心,说是喜欢长宇和玲珑,他也没看出来。如果真的喜欢,就不会把他们教成那种没有教养的样子。他无法理解她,他想起了白天掉水的小女孩,那个担心女儿安危的母亲才是正常的母亲。他现在明白,不是所有的母亲都爱孩子。不过幸好,他也不在乎。
“你帮我打听一下父亲什么时候回来。”他吩咐道。
“是。”平安退了下去。
虽说与大少爷相处的时日尚短,可他却已大致摸清了大少爷的脾气。大少爷虽说性子冷硬,不够温和,然而却也不会胡乱发火,只要他们循规蹈矩,认真做事,大少爷便不会故意刁难他们,这样已然算是很好的主子了,比府里其他主子强出许多。夫人和二少爷皆性情暴戾,动不动就打骂下人,三小姐倒是不动手打人,却会克扣下人的月例,扣下来的都给自己购置了衣物和首饰,用以讨好那位表少爷。
他暗自琢磨,希望大少爷别扣他们的月钱。想起昨日被赏赐的金叶子,他估摸大少爷应当不是那样的人。
孟奎山于戌时末方才归家,在外面饮了些酒,身上带着些许微微的醉意,不过倒也没到酩酊大醉的地步,他们皆是心中有数之人,断不会因吃酒而误了第二日的差事。他刚到家,小厮阿宝急忙迎上来,帮忙脱下他的软甲,换上一套舒适的常服。又让人倒了茶,喝了两口,吩咐下人准备水,他用热水洗了把脸,感觉舒服了一些,在椅子里坐下,询问家中的状况。
阿宝将老夫人身体大好的情况说了一遍,孟奎山大喜,正打算去看看母亲,就有人通报,大少爷来了。
他愣了一下,忙让人叫他进来,心中有些高兴。这个儿子虽然有些沉默,但礼数教养都没有大问题,上次时间太短,他没来得及好好跟他聊聊,有些事情他要提前跟他说清楚。
一身青衣的云卿走了进来,他的头发还是湿的,身上的胰子的味道,应是刚洗过澡。
“父亲。”他施了一礼。
“过来坐。”孟奎山摆了摆手,脸上依旧严肃,让人上茶。
房间里装饰不多,墙上挂着一把巨大的硬弓。红檀木的箭身,在烛光中散发着温润而又冰冷的光晕。只看一眼,立刻便能让人想起铁马冰河、兵戈相交,铁与血在燃烧。
孟奎山看到他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弓箭,说道:“这是你曾祖父用过的弓,还是太祖陛下赐给他的,这张弓有300石,除了他之外,没人能拉得开。”
“父亲能拉开吗?”
孟奎山脸上颤了颤,坚定地点点头,“能。走,我们去院子里。”
他取下弓箭,快步走到院中。
他的院子是宅子里最大的,占了整个院落的三分之一,南面有一个曲折的池塘,里面种着荷花,现在还没有开花,只有翠绿的叶子铺在池面上,也有一些高高擎起,晶亮的水珠在上面滚动,蛙声阵阵,偶尔跳到荷叶上,激起层层涟漪。
北面是一个方正的院子,做成了校场的模样,摆放着石锁、木人桩等物,平日里孟奎山就在这里训练。在靠近池塘的地方立着一块靶子。阿宝在院子里点起了火把,把靶子照得很清楚。
孟奎山拉开那沉重的弓箭,箭身发出咯吱的声响,绷紧的弓弦不断积蓄可怕的力量,只是看一眼都让人胆寒。
嗖的一声,箭矢如电一般射出,以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射中了靶心,箭头直接从后面穿了出来,划过夜空,落在后面的池塘里。
“这就是神箭弓。当年你曾祖父就是用它于万军之中射中敌人首领的头颅,大破敌军。”孟奎山不动声色地喘气,只发了这一箭,他的手臂已经酸疼得抬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