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行轨道 第6章 锚点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如同沉重的心跳，在空旷的球场上有节奏地回荡。已经是放学后一个多小时，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橘，大部分学生都已离校，只有赵朝阳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起跳、投篮。

汗水浸透了他的蓝白校服，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他刚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个人训练，此刻正在进行最后的罚球练习。唰——篮球空心入网，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这是他今天投进的第几个？他不记得了。他只想让身体的疲惫淹没脑子里那些纷乱的思绪。

父亲下岗的消息，是昨天晚饭时知道的。母亲强作镇定的表情，父亲沉默抽烟时紧锁的眉头，还有那顿吃得异常压抑的饭，都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家里突然变得拮据的经济状况，意味着他下个学期可能无法继续参加需要缴纳不菲训练费和装备费的校队集训，甚至那双他心仪已久的、能更好保护脚踝的专业篮球鞋，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砰！”又一记用力过猛的投篮，球砸在篮筐后沿，弹得很远。

赵朝阳喘着粗气，没有立刻去捡球，而是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任由汗水从额前滴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洇开深色的斑点。一种混合着无力感和愤怒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他热爱篮球，那是他枯燥学习生活里唯一能肆意挥洒、感受自身价值的地方。可现在，连这片最后的阵地也似乎要失守了。

“喂！朝阳！还没走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赵朝阳抬起头，看到江尽野和沈墨言不知何时站在了球场边。江尽野手里转着篮球，脸上是惯有的、略带戏谑的笑容。沈墨言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扫过满身汗水的赵朝阳，又看了看滚到场边的篮球。

“加练。”赵朝阳直起身，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江尽野几步跨进场内，轻松地捡起那个弹飞的球，在指尖转了一圈：“火气不小啊，这球砸的。怎么，跟篮筐有仇？”

赵朝阳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沈墨言走了过来，声音平静无波：“你的起跳高度比上周下降了3到5公分，落地缓冲不够，左脚踝有轻微受力不均。疲劳训练容易导致损伤。”

赵朝阳愣了一下。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沈墨言的观察力，总是精准得可怕。

“要打一场吗？”江尽野把球抛给赵朝阳，眼神里带着挑衅，“二对一，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技术。”

若是平时，赵朝阳会毫不犹豫地应战，但今天，他提不起劲。他接住球，摇了摇头：“累了。”

江尽野挑眉，和沈墨言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墨言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板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递给赵朝阳：“补充点能量。”

赵朝阳看着那板一看就不便宜的巧克力，没有接。“不用了，我……”

“拿着。”沈墨言的语气不容拒绝，“低血糖会影响判断力和反应速度。”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基于生理学的建议。”

江尽野在一旁嗤笑：“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他转向赵朝阳，直接得多，“看你那副鬼样子，家里有事？还是谁又惹你了？说出来，哥们儿帮你摆平。”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教学楼的方向，似乎意有所指。

赵朝阳知道他们指的是王烁。但他家里的困境，不是靠小聪明或者一场架能解决的。这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现实压力。

“没事。”他最终还是接过了巧克力，低声道，“谢谢。”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夕阳将三个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球场上。

就在这时，赵朝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他看着那条短信，手指微微收紧。他知道，母亲是在担心他，也可能是在担心他无法承受家里的变故。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拍上他的肩膀。是江尽野。

“喂，别摆出那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江尽野的声音收敛了平日的戏谑，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粗鲁的真诚，“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墨言，“我们这不都在这儿吗？”

沈墨言虽然没有说话，但他安静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赵朝阳看着他们，看着江尽野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看着沈墨言平静目光下深藏的理解（或许他早就从某些细节推断出了什么）。一股暖流冲散了胸口的些许憋闷。他用力抿了抿唇，重重地点了下头。

“知道了。”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掰下一块塞进嘴里，甜腻中带着微苦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走吧，回家了。”

他抱起篮球，和沈墨言、江尽野一起，并肩走出球场。夕阳将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赵朝阳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家里的困境依然存在。但此刻，走在这两人身边，他感觉那份沉重的压力，似乎被分担了一些。他们就像两个异常强大的“锚点”，在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即将被风浪掀翻时，提供了某种稳定和拉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看手机时，沈墨言对江尽野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他父亲工作的那家厂，倒闭了。” 江尽野眼神微动，回了两个字：“麻烦。”

有些帮助，无声无息，却早已开始计算。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林澈刚从音乐楼出来，看着那三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温和地笑了笑。苏久则站在图书馆的窗边，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

「观测更新：赵朝阳。状态：遭遇重大外部压力（家庭经济）。反应：内敛式承受，试图通过极限体能训练宣泄。与双星互动：接受初步援助（物质与精神）。团队角色：稳定度暂时下降，但‘守护者’内核未变。备注：双星似乎已察觉并开始介入。团队凝聚力 1。」

锚点已落下，虽然风浪未平，但船，似乎比之前更稳了一些。青春的航道上，不仅有璀璨的双星，也需要这些沉静而坚韧的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