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久的大学生活,如同她精准规划的算法,高效而有序。社会学与数据科学双学位,GPA接近满点,参与的课题报告屡获好评。她的笔记本进化成了更复杂的数字图谱,记录着社会现象背后的关联与规律。
然而,大二下学期的一门《情感社会学》课程,却让她第一次遭遇了“数据盲区”。
课程的期末作业,是要求提交一份关于“亲密关系中的非理性行为”的深度分析报告。苏久收集了大量的问卷数据、访谈记录、甚至脑神经科学论文。她构建了模型,分析了变量,试图用逻辑和概率去解构“爱情”、“友谊”这些模糊的概念。
可当她面对屏幕上冰冷的数据点和回归曲线时,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些数据可以描述行为模式,可以预测趋势,却无法解释——
为什么林澈会在深夜的琴房,为了一句随口说出的“这个旋律有点孤单”,就即兴创作出一整段温暖的回旋?为什么赵朝阳会在她感冒时,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然后打着喷嚏跑开?为什么沈墨言会在她熬夜整理数据时,默不作声地在她桌角放下一杯温热的牛奶,仿佛那只是一个随机发生的物理现象?为什么江尽野会在她被一个纠缠不休的追求者困扰时,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把对方怼得无地自容,事后却只满不在乎地说“看不顺眼”?
这些瞬间,无法被量化,无法被纳入她的模型。它们像是宇宙中的暗物质,存在,并施加着强大的引力,却无法被直接观测。
她想起了高中。想起了沈墨言和江尽野之间那些无法用“竞争”或“友谊”简单定义的、充满张力的互动;想起了他们五人一起在天台度过的那个沉默又默契的夜晚。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她关掉了数据分析软件,新建了一个文档。
她写道:
“课题反思:论数据模型的局限性及情感联结的不可还原性”
在报告中,她坦诚地承认了纯数据视角的不足,并罕见地、小心翼翼地引入了“观察者亲历的个例”——那些无法被数据捕捉,却真实地塑造了她与那四个人之间独特联结的瞬间。她没有使用真实姓名,只用代号指代。
她写道:“某些联结,其强度并非源于共通的兴趣或理性的选择,而可能源于共同经历的、无法被复制的时空坐标,以及在那个坐标点上,彼此灵魂光谱的一次偶然重叠。这种重叠产生的共振,其波长超越了常规社会关系的度量范畴,形成了某种……稳定的、即使轨迹分离依然存在的‘背景辐射’。”
这份报告出人意料地拿到了最高分。评语是:“极具洞察力,勇于挑战方法论边界,对情感的社会建构提出了富有启发性的质疑。”
苏久看着评语,推了推眼镜。她知道,她并没有找到答案,只是确认了盲区的存在。
而有些东西,或许本就无需完全解析。就像她永远不会试图去计算,当看到通讯录里那四个特定的名字时,心底那份微小的、确定的暖意,其具体的数值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