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行轨道 第26章 星辰

六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操场上崭新的塑胶跑道晒得有些发烫。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炙烤后特有的气息，混合着离别的伤感与新生的躁动。

毕业典礼。

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三个字，此刻真真切切地到来了。全校师生聚集在操场上，穿着统一的、或许将是人生中最后一次规整穿着的校服。校领导在主席台上说着勉励的话语，声音通过麦克风扩散出去，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庄重。

沈墨言站在班级队列的中后段，身姿挺拔，阳光在他冷静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安静地听着，目光平视前方，仿佛在思考某个未解的难题，又仿佛只是将这一切当作一个必要的流程。

江尽野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看向湛蓝的天空，嘴角挂着一丝惯有的、略显疏离的笑意，像是在聆听，又像是在神游天外。

林澈站在他们后边，脸上带着温和而平静的笑容，目光偶尔会掠过前边这两个与他走过一段不凡旅程的同伴，眼神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感慨。

赵朝阳则显得有些焦躁，不停地调整着站姿，时不时踮脚张望一下主席台，似乎希望这冗长的典礼快点结束。

苏久站在女生队列里，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前方那几道熟悉的身影，最后落在自己手中的毕业证书封面上。那硬质的封面，象征着一段岁月的正式终结。

当校长念出“祝各位同学前程似锦，奔赴各自的星辰大海”时，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混杂着激动与释然的掌声。彩色的纸屑从高处喷涌而出，在阳光下纷扬飞舞，像一场绚烂而短暂的雨。

典礼结束。

人群瞬间如同开闸的洪水，喧闹着，欢呼着，哭泣着，拥抱在一起。相机快门声不绝于耳，试图将这最后的时刻定格。

“终于毕业了！”赵朝阳第一个大吼一声，用力抱住了身边的林澈，然后又试图去搂沈墨言和江尽野的肩膀。

沈墨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推开。江尽野则任由他搂着，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以后常联系啊！”赵朝阳嚷嚷着，“澈哥，到了音乐学院记得录视频给我们听！苏久，成了大作家别忘了给我们签名！墨言，尽野，你俩……呃，反正都在北京，碰头了别打架就行！”他试图用玩笑冲淡离愁。

林澈笑着点头：“一定。” 苏久也微微颔首：“好。”

沈墨言和江尽野都没有说话。

班级开始组织最后的合影。他们五个人，被簇拥着站到了一起。站在镜头前，阳光有些刺眼。

“来，看这里！一、二、三——” “茄子！”

快门按下，定格了一张张青春洋溢又带着复杂情绪的脸。照片里，赵朝阳笑得最是灿烂，露出一口白牙；林澈温和地微笑着；苏久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沈墨言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是眼神比平时略微柔和；江尽野则勾着半边唇角，笑得有些漫不经心，眼神却深邃。

合影结束，人群开始真正地四散。互相道别的声音此起彼伏，拥抱的身影随处可见。

林澈要去赶下午回家的火车，他背起行囊，对众人挥了挥手：“各位，保重。”他的目光在沈墨言和江尽野脸上多停留了一瞬，然后转身，汇入了离去的人流。

赵朝阳也被父母叫走，他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喊着：“兄弟们，江湖再见！”

很快，原地只剩下沈墨言、江尽野和苏久。

苏久看着他们两人，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从书包里拿出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包装朴素的笔记本，分别递给他们。

“送给你们的。”她说，“算是……毕业礼物，也是我的观察记录备份。”

沈墨言和江尽野都愣了一下，接过笔记本。

“谢谢。”沈墨言低声说。江尽野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面，难得认真地说了句：“谢了，观察者。”

苏久看着他们，最后推了推眼镜，露出一抹极淡的、真实的微笑：“那么，我也该走了。祝你们……一切都好。”

她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向了与林澈和赵朝阳不同的另一个方向。背影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决然的洒脱。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喧闹的操场边缘，阳光透过高大的乔木，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站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却又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尴尬，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告别。

最终，江尽野先动了。他将苏久给的笔记本随意地塞进背包，然后看向沈墨言，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

“走了。”

沈墨言看着他，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矫情的祝福，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道别。

江尽野转身，双手插回裤兜，迈开了脚步。他没有回头，背影在斑驳的光影中，依旧带着那份独有的、不羁的洒脱，一步步走向校门，走向他即将前往的B大，走向没有沈墨言的未来。

沈墨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变小，最终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毕业人潮里，消失在初夏明亮得有些刺眼的阳光中。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本笔记本，然后也背好自己的书包，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通往火车站，通往A大，通往没有江尽野的、他靠自己选择的道路。

两条曾经无限靠近、激烈碰撞、短暂交汇的轨道，在经历了最绚烂的火花与最深刻的伤痕后，终于还是遵循着宇宙的法则，延伸向了各自注定遥远的星空。

他们曾是彼此唯一的对手，是联手能将身边人耍得团团转的共犯，是预判了对方所有预判的镜影。他们聪明，强大，骄傲，也曾鲜衣怒马，放荡不羁。

而此刻，青春散场，各奔东西。

沈墨言走向人潮，江尽野没入光影。

没有回头。

故事的最后，没有和解，没有重逢的约定，只有那句轻描淡写的“走了”和无声的颔首。

但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完美也最残酷的结局。

如同星辰，在浩瀚的宇宙中，曾经擦肩，彼此照亮，然后，带着对方赋予的印记，永远地、孤独地、闪耀地，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

并行轨道，至此，各自远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