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宋妈妈便来了周音卧房,道:“音儿,那个为雪芙一掷千金的有钱公子指名要你那个左小芙,说是那天的梅花他很喜欢,眼下他派了人来接呢。”
周音笑着起身迎她:“妈妈,我这就让小左去准备准备。”
宋妈妈瞟了眼着杏黄襦裙的左小芙,不去看那道疤的话也算清秀可人,忙道:“不用收拾了,去便是。楼下等着的爷眉眼那个冷哟,看着像要拿剑戳人似的。”
左小芙应了一声,刚要下去时,又被宋妈妈叫住:“这是你头次接客,别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败了客人的兴致。要是惹得他恼了,仔细你的皮。”
周音道:“该教的我都教给她了,妈妈放心。”
左小芙也附和两声,赶紧跑了。
宋妈妈也想走,却被周音拦下来:“妈妈请坐,女儿有事同您商量。” 说着捧了茶递给她。
宋妈妈接过,浅尝一口,听她下文。
“虽说这孩子今夜破身,可妈妈也知道,她原是当粗使丫头使的,跟小崔那孩子虽没到那地步,却也有些不清不楚。因我带她去堂会,被韩公子看上了,还求妈妈看在我的份上,莫要把小左接客的事说出去。”
宋妈妈叹了口气:“小崔这孩子还是我接生的,要是寻常小厮和姑娘有染,哪怕是个粗使丫头,两个人也是要重罚的。他眼瞅着今年十六了,一般人家的孩子也该议亲了,他虽生得好,可这样的出身,哪里能讨得好老婆?我这里有和他看对眼的,赏了他,也算疼他一场。只可惜他没这个福分。”
周音瞧宋妈妈对崔凌拳拳爱护之心,便道:“小崔可怜见的,我来了几年,从没见他对谁上过心,也就是小左,他们两个还能说说笑笑的。”
“唉,横竖韩公子花了大把银子说要包下这丫头,也罢,我先不提,让他们自己说去吧。”
这厢,左小芙顺顺利利跨过丽香院大门,就瞅见那个高个子的佩剑少年斜倚在马车旁,在一群嘻嘻笑笑,浑身酒味脂粉味的男人中格外醒目。
她提着裙摆小跑过去,给韩泉行了一礼:“韩公子,我就是左小芙。” 她偷偷去瞄他腰间的剑,心想几年前指着她的估计是同一把,同时有些艳羡,腰间佩剑可真威武呐,不知道到时候师父会不会也给我一把?
韩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吐出两个字:“上车。” 待左小芙坐定后便驾车离开,向着楚瑛下榻的宝清客栈而去。
宝清客栈是清州最豪华的客栈之一,只接待来做大宗生意的富商。左小芙进了大堂,只见红木桌椅,花鸟屏风,室内竟还有人工穿凿的小桥流水,零零散散几个着锦缎绸衣的男人吃夜宵。
韩泉带左小芙穿过大堂,走过花园和曲水回廊,来了深处一所院落,进去后径直来了书房。
韩泉见楚瑛正在读书,也不出声,只和左小芙侍立在门边,待楚瑛看毕,抬头瞧他们时才抱拳恭声道:“爷,人已带到了。”
楚瑛看了眼左小芙,她容貌秀美,眼眸纯澈,观之可亲,但他心中毫无旖旎,只道:“周音要你送的东西呢?”
左小芙赶紧自怀中取出信笺和纸条,才要递上去,韩泉眼疾手快地接过,捧给楚瑛。他先看纸条,后取出信纸,一共五张,细细地看了,才抬头看向左小芙:“她说除了脱籍,你还另有所求,说出来听听。”
左小芙掂量着开口:“公子,我还想要点钱。”
在楚瑛心里,这个丫鬟除了爱卖弄丁点墨水外又多了个缺点,爱财:“多少?”
“一千一百两银子。” 左小芙心中很是忐忑,毕竟这也太多了,她并没干什么重要的活。只是这二人极有钱,若是成了,崔凌就不用哭哈哈地攒银子,她也不愁盘缠了。
楚瑛颔首:“阿泉,先给她五百两银子,剩下的事后再补。带她去其他房里睡一晚,明早送回去。” 说完低头看信件,再不言语。
韩泉领命,先带她到偏房安顿,取出五百两银票交与她:“在此歇息,明早我送你回去。” 也不等她说话,便走了。
左小芙摸着五百两巨额,觉得很不真实。
就这样?自己就坐了趟马车,轻飘飘得了五百两。她使劲儿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确认这不是梦,傻呵呵地笑了两声,要知道她这辈子经手的钱加起来也没有这张银票的十分之一多。
她略洗漱一番,仰倒在软乎乎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叫韩瑛的人在堂会上帮她说了句话,人不坏,甚至在公子哥儿里算难得的好人了。但他也太臭屁了,小时候张狂,长大了也谁都不看在眼里,连瞧她一眼都觉得累似的。
今天的梦里,她夺了韩泉的剑,把他们两个打得跪地求饶。
左小芙睡下了,书房里却还亮着灯。楚瑛抖了抖手中的信纸:“这个周音姑娘挺有本事,能从徐景元那套出这么多徐家机密,你来瞧瞧。”
韩泉接过一看,上头写着自嘉平元年起,也就是徐竟松徐丞相把控朝政以来,徐家或买或侵占的清州田地,竟有八万余亩之多。
韩泉看到这个数字吃了一惊:“爷,这与陆钦差勘察到的相差甚远。”
楚瑛冷笑:“陆大人只查到登记在册的三万亩,就这已经是贪墨巨多了。不知有多少百姓被徐家夺了田地,流离失所。再者,只清州便有十分之一田为徐家所有,不交赋税,真真可恨可杀。”
“爷,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楚瑛微微思索:“我先将信件誊抄,你去送给陆大人,他久浸官场,下手自有轻重。” 楚瑛誊抄完了,便将周音亲手写的付之一炬:“那徐景元虽草包,但周音出入徐府,难保不被别人盯上,你务必护她周全,此人还有大用。”
韩泉虽然只贴身保护楚瑛,但主子吩咐,不得不从。
翌日清晨,左小芙还在好梦中,被敲门声惊醒。她趿着鞋,边打哈欠边开了门,只见韩泉冷着一张脸说道:“外头有马车送你回丽香院。”
“抱歉,我没睡过这么软的床,起迟了。” 韩泉虽长得俊,但左小芙瞅见这张冰脸如同被灌了一脖子雪,立刻清醒了,赶紧拾掇拾掇出了门。
“你跟紧周音姑娘,若有事便来这里找我。” 韩泉递给她一个小玉牌:“拿着这个,无人敢拦你。”
左小芙收进怀里,自坐了小厮驾的马车回了丽香院,她乐滋滋地想,这差事可真不错呐,有软乎乎的床睡,还有大把的银子可拿。回了丽香院,她先去找周音,将昨夜情景说了,又掏出银票来:“周姐姐你看看是不是真的,他随手就给我了。”
周音只好接过细细看了:“这是大齐最大的钱庄,广汇钱庄的银票,你拿到西华坊的钱庄那去就可兑银子了。”
左小芙开开心心地收了起来,又拿出小玉牌:“这是那个冷水给我的,说姐姐有事就遣我去找他。”
周音问:“冷水是谁?”
“那个叫寒泉的,可不是冷水吗?”
周音听了,也不住的笑:“你别在他们面前没大没小的,惹恼了他们,我可救不了你。”
左小芙吐吐舌头,二人又说了会儿话,左小芙才去给周音端午饭。到了厨房瞧见崔凌,她乐呵呵地打了招呼。
“小芙,从早上就没见你,去哪了?平常吃饭你跑得比谁都快。”
“我替周姐姐干活呢。” 左小芙想着现在把钱给他,自己也说不清来历,不如等事了了,一并交与他。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遇见什么好事了?” 崔凌瞧左小芙站着都脚跟一蹦一蹦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我得了很多赏银,到时候分你一些。” 左小芙心里憋不住事,先悄悄说了句模棱两可的。
她如今在周音房里,徐景元常给赏钱,崔凌是知道的,只当这回徐景元给的多,也不在意。他时不时瞅她,自己低头抿唇轻笑。
不到十日,左小芙又从周音处拿到一封厚实的信,她以自己的名义发了帖子到宝清客栈,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厮来接她。
这回左小芙连书房的门都没得进,将信交与韩泉后便被赶去了偏房。她乐得没事儿,早早熄了灯,在软乎乎的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忽被一阵尿意憋醒,她睁开惺忪睡眼,屋里仍是漆黑一片,只从窗外透出几分月光。左小芙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终是不敌尿意,披了外袍到外边出恭。
院子里挨着墙根儿的地方搭了小小一方竹棚,里头是恭桶。左小芙懒得点蜡烛,借着月光摸到这里。完事儿后,她刚要往回走,却见正房门打开,走出两个人来。
她忙挨着竹棚躲起来,一来她不想点头哈腰地行礼,二来出恭总归是私密事,不好让他们瞧见。
她正疑惑这两人半夜不睡觉站在院里吹冷风做什么,忽听一人道:“没想到会是这么一条大鱼,师姐,我们把他献给师父,他老人家一定高兴。”
不是韩泉的声音,也不是韩瑛公子的。左小芙蹲在旮旯里,大气也不敢出。
“你下手没轻没重的,看看死了没?” 另一个声音,清脆悦耳,是个女人。
“还喘气呢。”
两人再不说话了,只余风声。过了许久,左小芙才敢伸出头,只见院中空无一人。
难道我睡懵了,在做梦?
但刚刚发生的事太真实了。她走到正房前一看,门是开着的,进去后一片漆黑。左小芙摸着墙,试探地轻声喊:“韩公子?”
没人回应她。
她摸索着找了根蜡烛,从外袍兜里掏出火折子点上。楚瑛卧房的蜡烛是上等蜂蜡,一点燃,柔亮的火光照亮半室。
她一眼就看见韩泉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