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音听左小芙如此说,便不再劝,只靠着枕头小憩。日头西斜,左小芙无事,便挑本书架上的志怪小说打发时间,忽见崔凌站在门口招手让她过去。
“小芙,想不想去坊市里玩?”
左小芙眼睛一亮,她是不能擅自出丽香院的,早就闷得慌:“当然想去,可我出得去吗?”
“当然。” 崔凌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左小芙便去求了周音的首肯,同崔凌自角门出去,到了清州最热闹繁华的西华坊。只见宽阔的青石板路两旁摊贩林立,吃的玩的应有尽有,沿街挂的灯笼照得夜市如同白昼,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二人从头吃到尾,麻糖,油炸年糕,瓜条,柿饼,枣糕,金银果子都进了肚,崔凌已经吃不下了,左小芙还要了碗汤圆,意犹未尽。
“待会儿清漓江边放烟火,我们去桥上看。” 崔凌替左小芙拿着大大小小的嘴食,让后者空出手来边走边吃。
左小芙自然喜欢,和崔凌挤开人群,在桥上栏边占了个好位置。
只听嘭的一声,一簇火光窜上天去,须臾炸开一朵五颜六色的大烟花,紧接着不断有烟花升起,几乎把黑夜点成白日。
烟花虽美,片刻之后却已放完了,桥上凝固的人群开始流动,只左小芙和崔凌还趴在栏杆边上。
“你打算风头过去就走吗?” 崔凌记得左小芙说过要走,今日便特地来试探。
“对,估摸着再过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上路了。” 左小芙不想在丽香院蹉跎时光了,她想立刻去屏城拜师学武,数千里路她才走了不到一半。
“可你也没攒下多少银子。”
“不够路上再想办法。” 左小芙想起崔凌也想赎身的事:“你呢?还要攒很久才够吧。”
崔凌低下头,“嗯,我不像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你娘……她曾经和周秦两位姐姐一样红,这么多年没留□□己吗?只靠你一个人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她攒不下钱的。” 崔凌注视着游船画舫来往的河面,平静地道。
左小芙见他不想多说,也不便多问,又听崔凌道:“你的本事我见过,丽香院的人肯定抓不住你。只是你走了,以后我们恐怕再难相见。”
左小芙双手搭在栏杆上,脸颊枕着手臂,偏头去看他。远处的灯笼映着少年半边俊脸,可能是倒映了河水,崔凌的眼中泛着潋滟波光。
那种酸酸胀胀的感觉又出现了。左小芙赶紧转移视线,不去看他。
她要拜师学艺,为父报仇。他要伏低做小,攒钱赎身。两个人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可能也不应该去想那些事情。山洞中那个亲吻,还是忘了为好,忘了最好。
“能离开丽香院的话,你想去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 左小芙换了个开心点儿的话题。
说到这个,崔凌总算有了些笑意:“我要带娘离开清州。至于怎么赚钱,我想好了,这几年我跟桂芳姨学了不少做菜的手艺,到时候开一家小饭馆,应该够养活我们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我想尝尝。” 左小芙听他的规划,既高兴又好奇他的手艺。
“以后有机会了我做给你尝尝。” 崔凌挪了几步,向她靠近了些。
左小芙见他挨近了些,脸红,但没躲开。
因为离得近了,她得仰头看他,余光中不妨瞧见河边高楼上的两个人。那两人点了酒菜坐在敞开的窗边,似是在欣赏美景,正是楚瑛和韩泉。
左小芙扯了扯崔凌的衣袖,低声道:“你瞧上头那两人是不是那两个家伙?” 自从瞧见这两人跟徐景元这类人交好,左小芙挺看不惯他们。
崔凌仰头望了一眼,果然是那两个神京来的有钱公子哥儿,脸顿时就黑了几分,他还记着左小芙之前盯着这二人猛瞧的样子:“就是他们两个,一个叫韩瑛,一个叫韩泉。”
左小芙很羡慕他们不用为钱发愁的样子。
崔凌看着左小芙怔怔望着二人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忙拉了她去别的街市看戏吃美食,二人逛到脚酸才回了丽香院。
左小芙才回抱月阁三楼,迎头就碰上了秦雪芙和倩云,只好打招呼道:“秦姐姐好。”
秦雪芙平日对左小芙爱搭不理,今日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无聊,竟靠着栏杆与她闲聊起来:“你是周音的新丫头吧?听说在徐府的堂会上出了回风头呢。”
左小芙可不想出那个风头,硬着头皮道:“是。”
“你叫什么?”
左小芙还记得桂芳因为秦雪芙脾气不好,改了她称呼的事,但此刻被问起,不得不答:“我叫左小芙。”
秦雪芙嗤的一声笑了:“这个芙字倒人人都爱用。”
倩云以为她生气了,劝道:“秦姐姐,她之前在水房烧水,大伙儿都是叫她破脸儿。”
秦雪芙走到窗户边看花园里的荷塘,此时正值寒冬,只有污泥残茎:“芙蕖洁净,岂是你我能沾染的,就是这一池子真芙蕖,长在这种地方也不得干净。”
左小芙觉得她好像是在气名字重了,又好像没有,也不搭言。
秦雪芙又道:“墨竹今儿也开张了,你既从后院来了前边,就应该知道会走这条路,要么认命,要么被宋妈妈细细收拾一顿,再认命。”
她说完便带着倩云走了,只留左小芙呆在原地。一则是墨竹姐姐也开始接客,她为此难过。二则秦雪芙也不似传闻中脾气坏,刚才那一番话竟是因为她在堂会上表现出抗拒,特地说出来劝她的。
左小芙觉得以秦雪芙的脾气,她说不定开始也闹过,后来被宋妈妈收拾了一顿,才认了命。想到这里,她重重叹了口气,命途多舛的何止她左小芙一人。
自从墨竹开张挂牌,伺候周音的便只左小芙一人。进了一月后旬,丽春院的生意又渐渐红火起来,那徐景元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这次左小芙避无可避,伺候他们上床,放帘子,上夜,整个人已经生无可恋。
好在粱长柏的死让徐景元对左小芙有些忌讳,常把她赶得远远的,只必要的时候让她来伺候。
左小芙得了赏银,全副身家已有五两银子,俭省着使千余里路是走的出去的,她便开始暗暗计划跑路。虽然崔凌可以直接带她出去,但要是趁那时候跑,难免不连累他,因此还得自己逃出丽香院。
然而还没过几日,周音忽然唤她进房,还关上房门,面色凝重,看起来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周姐姐,有什么事儿吗?”
周音先携了她的手一起坐在榻上,道:“小左,你这几天做事没有之前踏实,是出什么事了?还是你另有打算?”
左小芙一惊,没想到周音如此心细,这都能注意到:“没什么,就是墨竹姐姐不在了,我有些不习惯。”
“傻丫头,你不必再瞒着我,我横竖不会告发你。” 周音与她对视,眼神诚挚。
左小芙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道:“那姐姐有什么打算?”
周音道:“还记得我说过若无赦令,不得赎身的话吗?”
左小芙当然记得:“姐姐难道有了机会能离开这里?”
“现下是有一个机会。” 周音停顿了会儿才道:“但要看你肯不肯帮我。”
左小芙立刻道:“姐姐这是哪里话,能帮你脱离苦海,我当然愿意。”
周音眉间愁绪散开几分,道:“有一些东西,我想你交给某个人。”
“这事当然小事一桩,只是不知给谁,他又在哪里?”
“这人你也是见过的,正是韩瑛公子。”
“他?” 左小芙想不到周音的希望居然在他身上。
“你去他下榻的客栈,把我给你的纸稿交与他。” 周音郑重嘱托道。
“当然没问题,只是姐姐何不直接交与他?”
“我是被徐公子包了的,不能和别人接触过多。小左,至多一两月这事就能完了,到时候不光我,你也能光明正大地离开,韩公子不是一般人,他许诺的事定能成。”
左小芙心中一动:“姐姐,我问他要钱的话,他会给吗?”
周音忍不住笑了:“他财大气粗,肯定给得起。”
“我该用什么理由和他见面呢?” 虽然对于韩瑛的动机,底稿的内容都不清楚,但左小芙为了周音和钱,决定干这一票。
周音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让他扮作你的客人,这样便无人生疑了。有堂会上那一出,他看上了你也不奇怪。”
左小芙愣了一下,确认道:“是假的,对吧?”
“自然是假的,小左,说老实话,他不会看上这里的任何一个女子。”
左小芙放心了:“那就好。”
“事不宜迟。” 周音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递与她:“今夜你去他那儿,将这个交与他。” 末了,周音又当场写了张纸条给她:“还有这个,一并给他就是。”
左小芙也不看纸条,随信封一起收入怀中。
周音又嘱咐道:“此事绝不能让他人知晓,否则我的性命难保。”
左小芙听她说得这么严重,道:“姐姐放心,我必不告诉第三个人。” 她说完,忽的想起崔凌来,怕他误解。
周音看出了她的心思:“你可以事后再解释,但现在绝不能告诉他真相。我在宋妈妈那有些薄面,先让她不要把你开张的事宣之于众。”
左小芙点点头,心中雀跃,若是能拿到一大笔钱,不仅自己的路费不用愁,崔凌也可以赎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