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间,陈安也毫不意外地通过了府试,还因表现优异,得了白石书院夫子的青眼。夫子得知他每日长途跋涉来镇里,令他住在斋舍,供给伙食,分文不收。从此,陈安每月只有两天休沐日能回得来了。
左小芙听得杜霞的建议,开始为陈安亲手缝制荷包作信物。她在屋子里做绣活做得闷了,见外边阳光灿烂,便提着装了针线的篮子去了镜湖。
湖水在明媚春日下显出碧绿色彩,波光粼粼,湖边桃花盛开,芳草萋萋,左小芙才绣了一会儿便腻了,她折了束盛开的桃枝,靠着岸边草坪的一块巨石坐着欣赏眼前美景,不知不觉午后春困渐起,她打了几个哈欠,挨着石头小憩。
一阵马蹄声惊醒了她,左小芙睁开惺忪睡眼,还不待有所反映,旁边有少年的说话声响起。
“这儿的景致可真不错。”
说话人似乎下了马,他还有随行者,左小芙听见另一个人也下了地。他们的说话声近在身边,似乎与她只隔了这块巨石。
“爷,这里荒无人烟,还是小心为好。” 另一个少年谨慎地说道。
前一个少年笑出了声:“阿泉,你就是太谨慎了,这里会有什么?”
他似乎坐在草坪上伸了个懒腰。
左小芙挨着石头静心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听见这两人骑马,一个又称另一个为爷就顿感不妙。她们这些小老百姓都深懂一个道理,能不在贵人面前露脸就尽量不露。如今世道不比从前,她前些日子还听说隔壁乡长得好看的姑娘被地主硬是买走了。还有进城的哪个亲戚没来得及避开马车,被撞死了,他家里人告到县上反而挨了几十个板子,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她想偷偷离开,但怕离了巨石出现在对方视野里,于是靠坐着石头,一动也不动,只求这两人赶紧走。
“你爹信上怎么说的?” 坐着的少年游哉发话,似乎只想找点儿聊的。
“一切都好。” 名叫阿泉的少年似乎不喜欢说话。
“我前些日子和母亲提了句出去历练的事,立马就被训斥了,真是的,一直在京里有什么趣儿?” 少年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爷不是明日和梁王约了蹴鞠吗?后日还有右相公子…” 还不待阿泉说完,少年便打断了他。
“这些算什么趣儿?哼,整日不是玩就是读些酸儒的书,这样下去,我都要变成赵琋之流的纨绔膏粱了。”
阿泉并不接言,少年接着道:“母亲也是,我说要像爹顶天立地,她还笑我。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爷指的什么?”
“你再装,今年的莳花宴不比往年,母亲似乎邀了很多世家女子,你说该不会……”少年似乎很是烦恼。
“咳,毕竟爷快十五了,是该考虑了。”
“我不,我尚未立业,怎能成家?而且要是娶了妻,那就更难走了。”
左小芙与两个少年一石之隔,听得都忍不住想把那个被称作爷的人揍上一拳。那人说的许多话她都听不懂,但肯定是一个金尊玉贵的大人物,整日里嫌弃自己过得太好太舒适。
那厢两个少年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左小芙鼻腔微痒,像是要打个喷嚏。她赶紧捏住鼻子,可一声小小的,闷闷的“阿嚏”还是泄了出来。
只数息,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就指着她的脖子,一个黑衣劲装的清俊少年冷冷握着剑柄。
另一个少年也慢悠悠地从石头边现出身来,他看见了这个粗布衣衫的女孩,清秀可爱,因被剑指着而面带几分惊慌,显然只是个附近村户的姑娘。
但他仍没让阿泉收剑,想及这个女孩听了不少他的**,心中微有不快。
“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沉声问道。
左小芙倒是惊讶了,无他,这个贵族少年长得太好,穿得太好了。他当真称得上眉眼如画,清隽无双,左小芙觉得只有师父可与之相较。他也是一袭黑衣,但比阿泉不知高了多少档次,黑缎在阳光下隐隐可见繁密的银色团纹,却只在极近处才能发现,可谓贵而不显。
她还注意到少年腰间的白玉环,莹润剔透,连眼前的镜湖都被比了下去。
少年见这个姑娘盯着他发起了呆,咳了一声,示意让随从说话。
阿泉把剑送了送,离左小芙又近了几分,后者登时回过神来,不敢擅动,只道:“我是附近的村民,刚才在这里睡觉。”
面对身份贵重又拿着剑的两个少年,左小芙一点儿也不敢反抗,她有点儿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这两人一现身就出来,打个马虎眼说不定就放过她了,但现在少年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就不一定能脱身了。
“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少年蹲下来直视她,姣好的面容却越发阴沉。
左小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看着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耳尖发红,眼睛也不自觉地瞟向别处,不敢看他。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发誓,真的!”
少年只是生闷气,倒没想真拿这个倒霉的小村姑干什么,他可没残暴到随手杀人的地步,于是只能令阿泉收剑。
“今天的事不许和任何人说,不然……” 他还没想好不然怎么样,只好故作高深地仅止于此。
左小芙早就脑补了让阿泉一剑戳死她,赶紧发誓:“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少年这才上马和阿泉走了,骏马沿着大道奔驰片刻便将这个小插曲忘在脑后,再也没有想起来。
左小芙则松了一口气,赶紧沿另一条林间小道回了家,生怕那俩人改了主意回头追上她。
锦衣少年□□是世所罕有的骏马,奔驰起来,不消数个时辰便到了庆县,到了馆驿,阿泉随手将令牌在馆役面前扬了扬,惊得后者立刻跪伏在地,忙将驿丞请了出来。
驿丞弯着腰在前头领路,服侍锦衣少年进了最好的官舍落脚,又吩咐心腹亲自照看马匹。
少年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众人一眼,待歇息了半日,又和阿泉上马,出了县城,往神京而去。
亏着好马,二人终在夜色降临前到了府门。朱红大门气阔恢弘,门上大匾龙飞凤舞地刻着宁王府三个大字。
锦衣少年还未下马,便有数个小厮围了过来。
“世子可算是回来了,长公主才催人去找您了呢。”
宁王世子楚瑛快步进了府门,穿过长廊,才到后宅,就见他的母亲靖阳长公主位于首座,正在和妹妹楚瑧闲话家常。
“母亲。” 楚瑛行了一礼。
“瑛儿,怎么回来这么晚?” 长公主三十来岁,但保养得当,望之似双十年华,明艳华贵,她话中虽有担心之意,但说出来,反而是威严居多。
府中所有人都惧怕长公主,唯有她一双儿女能在她面前谈笑自若。
楚瑛亲呢地坐在长公主身侧:“孩儿回来途中迷路了,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径山附近有片湖,风景极好,虽比不上那几处的,可胜在未经雕琢,浑然天成。”
“连你这孩子都赞不绝口,想必定是块宝地。奔波一天,肚子饿了吧。” 靖阳含笑应道,又吩咐随侍:“备饭。”
母子三人用了饭,楚瑛携了妹妹去瞧他打的猎物,靖阳则回了书房。
她无论在哪里,身后都跟着乌泱泱一群侍从,但进了书房,便只余下她和心腹太监冯佑。
靖阳在桌前坐下,冯佑则从木漆盒里取出几叠奏章,恭恭敬敬地摆在她面前。
儿臂大的火烛静静燃烧,冯佑挑了数次灯花,靖阳才停下手中朱笔。她面容微微有些疲倦,却有着几分满足。
冯佑踏着轻盈快步走到长公主身后,纤长的指头轻轻揉捏着她的太阳穴。
“殿下辛苦了,这些奏折还是按老规矩,寅时之前送入宫内?”
靖阳闭眼,以沉默作答。
一时间室内寂静,长相阴柔俊俏的太监俯身贴着长公主,竟有几分诡异的旖旎之感。
“今儿呈上来的折子里有一封来自咸州,说是王爷大败燕国骑兵,差点儿生擒了那可汗。” 长公主一边享受按摩,一边惬意道。
“天佑我大齐。奴才多问一句,那王爷是否能班师回朝?”
“你觉得呢?”
“论公,王爷回京说明边关无事,可论起私心,奴才不想王爷这么快回来。” 冯佑说后半句话时嘴唇轻贴在长公主耳边。
长公主听见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只微勾丹唇,戴着护甲,纤长如水葱似的玉指在冯佑颊边点了点:“好个狗奴才。”
冯佑抿唇轻笑,半跪在地,携了靖阳的手轻啄一口。
靖阳用手背轻撑脸颊,垂眸看着地上的奴才,道:“别院的地已经丈量好了?”
冯佑恭声道:“是,西起径山,丈量了十里地。”
“今日瑛儿说的湖可在里头?”
冯佑想了几息,道:“禀殿下,想来世子爷指的是距别院数里远的镜湖,那附近有村舍二百余户,不曾被纳入别院。”
靖阳道:“他既喜欢,也归在别院里,至于周遭村户,令其迁居。”
冯佑应了声是,他悄悄抬眼,见靖阳双眸微阖,知她今日疲惫,怕是不会让他服侍了,便唤来婢女,伺候靖阳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