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陆柒玖看了一眼,身旁眉头紧锁的崇予问道:“你想到救老孟的办法了吗?”
“没有。”崇予摇摇头,“老孟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眼下,人还能活着已然是个奇迹了。”
陆柒玖认同的点点头,除了主治医生,没人比他更清楚老孟现在的身体情况,那样的机能指标,别说放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上,就算是放在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伸手,都撑不了那么长时间。“你知道老孟的家在哪儿吗?”崇予忽然问道。
陆柒玖蹙眉想了想,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快速滑动着通讯录:“老孟家的地址我有印象,在江边的溪棠园别墅区,离医院不算近。”
崇予点点头,说道:“我们去那里。”
闻言,陆柒玖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崇予问道:“有问题?”
“没有。”陆柒玖收敛神情笑着摆了摆头,“那个地方有些偏僻,过去需要些时间。”
崇予的脚步停在电梯前,侧目扫了他一眼:“你去过?”
陆柒玖微微一愣,过了半晌回答道:“去过,不过很久没去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崇予跟着陆柒玖走了进去,他熟练的在按下了前往B2层的按钮。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崇予状似随意的问道:“你好像很关心老孟,你们很熟?”
电梯到了B2层,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道:“还行,别看老孟平日里像个胡同里的老大爷似的,其实他是孟氏餐饮的老板。”
想着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崇予还觉得挺意外,谁家的老板会没事提着鸟笼满大街溜达?与那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商业大佬相比,老孟的一举一动全然无法与他们联系到一起。
这么想着,他侧目瞥了眼身旁的人。大概真的是物以类聚,陆柒玖周围的人,活的都像他一样恣意洒脱。
两人坐上车,陆柒玖系好安全带,转头笑着问道:“是不是不像?”
“确实。”崇予点了点头,将头向后一枕,舒服的靠在座椅上。
“这老头,就像个老小孩,我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为着一步棋,就跟他差不多年岁的大爷争了起来,争的面红耳赤,谁也不肯让着对方,最后好不容易争赢了,还不忘向着别人做鬼脸。”陆柒玖看了一眼ICU的方向,眨了眨眼,“我现在都记得,他那会儿气得直跳脚的模样,明明都一大把年纪了,活得还像个孩子。”
“是个有趣的人。”
陆柒玖收回目光,弯了弯嘴角:“刚开始他来乌鹭院并不勤,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常客。”
汽车缓缓驶出地库,车厢里导航的电子音突兀地报出“前方500米右转”,崇予借着这机械声的间隙问道:“就他一个人?他的家人呢?”
“老孟的老伴很早就去世了,还有一个儿子叫孟昉……我曾听人说起过,老孟和他的夫人都有收集玉石古玩的喜好,两人年轻时就是因为这个兴趣而相识的。”陆柒玖指尖在方向盘上轻叩,车窗外绚烂的阳光掠过他的侧脸。
方向盘猛地一拐,车子轧过路面凹陷处发出闷响:“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崇予的性子比较清冷,对旁人情绪的变化感觉十分迟钝,即便如此,他还是敏感的察觉到陆柒玖在听到‘家人’的时候,突然沉静下来的情绪,心中有了些许猜测,但他并不是个多事的人,没有开口询问。
陆柒玖开车向前走,穿过红绿灯转弯,轮胎碾过碎石路的声音格外清晰。
崇予降下车窗,锈蚀的护栏争宠视野边缘掠过,像一排褪了色的琴键。
车子驶入一条两侧满是梧桐绿荫的小道,逐渐的,路开始有了起伏。锈迹斑驳的路灯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斜长的光影。
陆柒玖放慢了车速,指着不远处角落里一块爬满常春藤的石牌道:“到了,溪棠园。”
穿过布满常春藤的石碑,陆柒玖带着崇予前往老孟的家,在别墅区的深处,蜿蜒的车道两侧草木由茂转疏,车窗外躁动的空气中浮动着枝头海棠残余的沁香。
余香未尽,一座别墅赫然立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灰褐色的粗粝石墙被蔷薇藤蔓掩着,满目墨绿中摇曳着点点猩红,看着颓靡而坚韧。
刚停下车,倚着车门的崇予瞧着近在眼前的别墅忍不住皱起眉。
“在瞧什么?”陆柒玖察觉到他神色的异常,自从见过老孟,他的脸上就时不时出现这般神情。
“地方找到了。”崇予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别墅,“让老孟生病的东西就在里面。”
车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刚好落在崇予的脸上。陆柒玖收回目光,继续问答:“知道具体是什么吗?别墅里的东西可不少。”
崇予打开车门,走下车,来到别墅的院门前停下,伸手试探着推了推沉重的木门,给出的回答却十分简单:“见到,便知道了。”
这话倒是如他的棋风一般,独树一帜,听得陆柒玖勾起唇角。
这座别墅瞧着全然不似想的那般破败,满墙的蔷薇,覆满夏草的庭院,在崇予看来,俨然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庭院,并不像个藏匿阴秽之物的地方。他正拧眉沉思,别墅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一道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探了探头,出声询问。
“陆先生,怎么是你?”
“吴妈。”陆柒玖抬了抬手,打了声招呼,“我刚从医院过来,替老孟拿些生活用品。”
吴妈了然,向着院门走来,瞧见站在他身侧的人问道:“这位是?”
“不好意思。”崇予往前走了几步,开口自我介绍道:“我是陆医生的同事,我叫秦涘,来替孟老先生取东西的。”
吴妈点点头,将两人请进门。
“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如此年轻的同事?”陆柒玖轻轻扫了身侧的人一眼,轻声笑道,“好师弟,叫声师兄来听听。”
崇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抬眸瞪了他一眼,扯出一抹假笑。
“怎么,老孟能凭空多出个小儿子,陆医生多了个同事,难不成就成一件稀罕事了?”
耳中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陆柒玖都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忽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无奈的看了向崇予一眼,低语道:“没瞧出来,你还是个记仇的。”
崇予撇撇嘴,没吭声。
吴妈将两人引到客厅,递上沏好的茶水。
陆柒玖接过递来的茶杯,缓缓递到唇边。
他的唇瓣刚触及温热的瓷杯,忽然握着茶杯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住,几滴几滴滚烫的茶水落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泛起一片红晕。
陆柒玖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手掌的主人:“怎么了?”
“你确定要喝这茶?”崇予垂眸扫了一眼他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道。
陆柒玖低头闻了闻,飘着海棠清香的茶水,拧眉不解的看着他。
崇予松开握着他的手,在他的眉心轻轻一点,目光再次落在茶杯上说道:“你再凝神仔细瞧瞧。”
陆柒玖懵懂的点了点头,垂眸看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杯中澄澈的琥珀色茶汤,变成了泛着诡异青绿色的液体,甜腻的花香也不知何时化作腐肉般的腥臭,沉浮在其中的花瓣,更是成了一团团纠缠着灰白的菌丝。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陆柒玖一松手,茶杯落在了脚边的地毯上。
“这是什么?”陆柒玖问。
他诧异地看着脚旁的茶杯,许久才回过神。
“不就是你喝的茶。”崇予轻描淡写地打趣道。
“可我刚才明明……”
“幻觉。”崇予说着,伸出手轻轻点了点放在眼前的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茶杯中的液体开始发生变化,成了一团枯败的草木。
崇予盯着那团草木看了半晌,沉声笑道:“也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无聊。”
“我们什么时候中的幻觉?”陆柒玖蹙着眉问。
“从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崇予低沉的嗓音在客厅回响,裹着一层淡淡的寒意。
陆柒玖呼吸一滞,目光扫过茶几上那杯还未来得及被‘享用’的茶水,看着他问道:“如果我喝了这杯茶水会怎样?”
崇予努了努嘴,说道:“就像她一样呗。”
陆柒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吴妈脸上的亲切笑容突然定格,机械地眨动眼睛时,浑浊的瞳孔像蒙尘的玻璃珠般失去焦点,嘴角却保持着夸张的上扬弧度。
他冲着吴妈挥了挥手,试图唤醒被迷了心智的人,但不过是徒劳而已。
“她这样没问题吗?”陆柒玖看着吴管家的模样,有些担心。
崇予摇了摇头,答道:“暂时不会有危险。”
陆柒玖闻言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神色担忧起来,眼下敌暗我明,他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做?正当他要开口继续问些什么是,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重物落地似的沉闷声响。
他闻声抬头看去,那声音好似感觉到他的目光,戛然而止。陆柒玖心中疑惑,便向崇予投来解惑的目光。
“想知道答案,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崇予说道。
经过先前一遭,此时的陆柒玖乖觉的站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崇予抬手拽着他的衣角,问道:“去哪儿?”
陆柒玖回答:“上楼。”
听见他的回答,崇予抬起头打量起他来。对上他清澈如山涧初融春雪的目光,崇予的眉宇没来有的一拧,像是生起了气。
陆柒玖眼底的清澈,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眼中似有万千光芒沉淀,不带半点虚伪和杂质,只余通透。
崇予拽了拽他的衣角,将人拉了回来,说道:“你留下,我去。”
陆柒玖说道:“我和你一起。”
崇予双臂环宇胸前,挑眉看着眼前一副书生相的人,抬手朝天指了指道:“你有办法对付上面的东西?”
陆柒玖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你是打算上去送人头?”崇予问道。
“有你在,我怕什么?”陆柒玖目光灼灼地瞧着他,笑着问道,“你会保护我的吧?”
崇予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自信,冷冷吐出三个字:“看心情。”
“我待在这儿安全吗?不会有什么东西跑来袭击我吧?”陆柒玖扫了一眼一动不动定在原地的吴妈,显然是对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崇予戳了戳泛白的指尖,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朝他丢了过去:“接着。”
陆柒玖伸手接住抛来的东西,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什么?木牌?”
“护身符。”崇予见他一副不识货的样子,皱了皱眉,“戴上,那些东西就不敢靠近你了。”
闻言,陆柒玖立马将护身符戴了起来,末了还不忘问一句:“护身符给了我,那你呢?”
陆柒玖的话,彻底将崇予给气笑了,他是谁?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需要用护身符?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管好你自己就行。”崇予回答。
墙上老式挂钟的指针一分一秒的走着,随着分针指向最高点,发出咚咚的钟鸣。崇予的目光被钟声吸引,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然不早了。
他转过身,冲着陆柒玖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只留下陆柒玖一人待在客厅随意转悠,他走到一处挂满镜框的墙边,仔细打量着上面的每一张照片。
崇予沿着走廊一路走到头,转弯踏上联通二楼的楼梯,木质台阶在脚下发出‘吱呀’的闷响,指尖无意划过斑驳的墙皮,触到一层似有若无的的凉意,带着些许潮湿,这是秽气侵入后残留的气息,比老孟身上的更浓,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海棠香气。
“海棠香气?” 崇予眉峰微蹙,脚步顿在二楼转角,心中闪过一丝疑惑,海棠花的花期已过,房子附近也没有种海棠树,怎么会有海棠的香味?
顺着墙上的冷意,一直往里走,他来到一扇复古木门前,门缝里透出微弱的暖光,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崇予抬走抵在门板上,用灵力感知着门后的气息,却没有丝毫收获。
“倒是有点手段。” 崇予低笑一声,指尖凝聚一丝灵力,准备推门的瞬间,门内突然传来温和的女声:“既然来了,进来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