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离荒野 第14章 选择假象

德洛修看过来，原本站在吧台后的两个服务生连忙在乔利的示意下出门去叫专人来处理房间，屋子里又少了两个人。

“德洛修大人。”

乔利和乔塞恭敬地鞠了一躬，德洛修沉默了几秒，突然向这边走过来。

向路伽走过来。

“……不，别过来……”

手脚还被铁链束缚着的人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拼命摇着头，双眼失去焦距，只知道不停地往后退，狠狠撞到沙发角上也感受不到痛。

“不，不……”

路伽满脑子都是安罗的惨状，他第一次接触感知者，从没见过晶能，从没如此直观的接触过这么血淋淋的场面。

“安置好他。A7，还空着。”

德洛修停住脚步，没再往前走，话是对着执行人说的，眼睛却依旧看着路伽，直到乔利和乔塞回应后，又盯着人看了几分钟，才转身离开。

“路伽，路伽？冷静点，德洛修大人要接你回去了！”

乔塞蹲下，搀着路伽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安抚着情绪还不太稳定的人。

“回…回去……”

路伽机械地重复着，乔塞点了点头。

“嗯！你能回去了，不用再跟着安罗大人了，我们带你去甄候室，你暂时不用进行比赛了，放轻松。”

乔利过去拉了拉乔塞，示意他带人走，路上再说。

路伽都有些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重新换洗好，又穿上干净柔软的衣服，最后走进了这个小房间，坐在了沙发上的。

突如其来的好运砸的他有些懵。

乔塞和他说，甄候室的参赛者暂时不需要参与游戏，他们是那批需要被甄别的参赛者，就像是备选，每位主理人都有备选参赛者。

有的时候，也会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让备选者帮主参赛者承担一些游戏惩罚，以保下优秀的参赛者能够继续参与游戏。

换而言之，他们更像是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A4至A7房间都是德洛修的备选参赛者住的地方，A7还空着，所以他住了进来。

据说A4A5A6三个房间的备选者时不时就会换人，备选者之间是不能相互交流的，路伽所知的一切都是乔塞偷偷告诉他的。

……自己呢？

路伽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出神。

这次又是过多久，自己会被替换掉？再被丢到那个地方，被其他人领走，或者，直接被抛弃，变成货鬼？

还是，他的手指脚趾，也会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掉？

反正，客人迟早会把他换掉的吧。

他什么也不会，训练成绩也不好，一点惩罚都扛不住。

被安罗带走的这一周，路伽都不愿意去回想，但他还能记得安罗的话。

他很怕疼，从小就是痛觉敏感的体质，对疼痛的感知比其他人要敏锐不少，哪怕是这些年吃够了苦也没能让感官多适应一些。

所以当他因为电流带来的疼痛而反应剧烈时，安罗说他一点价值也没有，因为他就连受罚的替身也做不好，没有人会要他。

离开了德洛修，没了人给他提供药，一开始他很担心很担心，生怕某一时刻自己就突然发作，却没有药，他真的会控制不住的想要寻找解脱。

可是这几天他都没有发作过，只是到了晚上还是会有些难受，晕晕乎乎的，反应也不快。

他不知道药物的发作是不是可以被控制的，如果是，那他之前每一次没有药物的挣扎求存，客人都知晓，他宁愿不是这样。

安罗骂过他是个“反应迟钝又疯疯癫癫的废物”。

但现在…安罗不知道会怎么样，而自己回到了客人身边。

自己还活着。

安罗没说对，客人还愿意要他，安罗应该也没有预测到自己的结局，更没想到他的归宿。

路伽怔了一会儿，什么说不清的东西在心里埋下了种子。

也就还有二十多天，这次游戏就结束了。虽然磕磕绊绊，但好歹是活下来了，只要活到游戏结束，一切就都好了。

路伽抿了抿唇，见识过德洛修使用晶能后，他一阵后怕，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满脑子想着留下，竟然就那样用了艾布纳给他的药，还好客人没有跟他计较，否则……

路伽颤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忍不住缩了缩。

本来就没什么人要他，要是没有了手脚，他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游戏，就算出去了，也没办法工作赚钱了。

“呼……”

想到后果，路伽轻轻吐出一口气，手脚还在真是太好了。

甄候室其实也就是普通的房间，但也远比他在十区住的要好。

路伽给自己弄了许多吃的，这些天在安罗那里几乎没吃上什么东西，饿得脑袋发昏。

吃完东西收拾好，已经凌晨四点多了，路伽揉了揉眼睛，褪去衣物，扑到了柔软的床上。

“只要…活着就好。”

“要想办法，尽量不要再被丢掉。”

“不能被替换掉…不然就不可能再回来了……唔……”

好困。

眼皮越来越沉，路伽喃喃着，迟缓地眨了几下干涩的眼睛，终于沉沉睡过去。

比甄候室宽敞了好几倍的房间里，只有一盏不算太明亮的灯还亮着。

德洛修靠在沙发上，在蓝色的光屏上熟练地点点弄弄。

要怎么处置安罗他已经安排好了，海恩恺那边也不敢置喙。

原本不是这样安排的，也没想那么早动安罗，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价值了，只是信任海恩恺这一点让他早就失去了成为对手的资格。

需要传讯给以撒说一下这件事，尽管收不到回复，但是至少他可以知道讯息。

还有其他没处理的吗？

……啊。

乔利在大半夜昏昏欲睡时被一则传讯叫醒，整个人都是裂开的。

掐了自己一把，乔利觉得清醒了些，在看到传讯来的人时，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德洛修大人。”

“给他安排，试药。”

德洛修觉得，自己留下路伽是有原因的，既然不能参赛，那他必须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乔利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德洛修的意思，又问了些具体安排，才挂断通讯。

呼。

往好的方面想，这几个药剂安全性都还过得去，而且被安排了任务，就意味着暂时可以留在甄候室，总比那些每几天就要被替换一批的候选者强。

可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乔利看了看时间，以自己现在的清醒状态，剩下两个小时也不用睡了。

所以他爬起来收整了一下，提前处理好他负责的部分参赛者的相关事宜，把今天需要做的其他简单的任务传讯留给乔塞。

做完这些，时间正好差不多。

………

路伽是被刺耳的铃声叫醒的。

匆忙穿好衣服，打开门，是拎着药箱的乔利。

“乔利？”

这是乔利和乔塞希望他这样称呼的，路伽从来都不擅长拒绝别人。

“嗯。德洛修大人安排了你试药，我早些来，等今天的试药结束，你也可以早点休息，不然捱到晚上更难熬。”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路伽看到了他拎着的药箱，记忆涌上来，他想起自己经历过什么，也明白自己很快又要经历什么。

他应该顺从的。

就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就像他贫穷、卑微、无聊又可悲的人生一样，顺从的，永远不要去反抗的，平静地接受一切。

他想问乔利知不知道客人会不会来这里，什么时候会过来，有没有可能过来，但是他问不出口。

他已经做过愚蠢的事情，现在的他脑子没有那么不清醒了，他应该醒了，他应该继续，像以前那样，接受他的命运。

绿色的针剂推入血管，最终在手臂处留下一个红色的小点，乔利给他贴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痛感并不强烈。

“放心，我会监测你的生命体征，如果出现问题会立刻给你打解毒剂。”

乔利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路伽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说了声谢谢。

……他就是这样。

这无趣又可悲的人生。

他连问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出路？

或许是太清楚自己的懦弱无能，路伽发现，任何安慰对他来说，都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他会一一反驳每个人的善意，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药剂开始发挥作用，路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努力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尽量忽略关节处越来越明显的疼痛感。

据说人会喜欢上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路伽想，自己真的很贪心，因为他想成为很多人。

他并不是要成为德洛修那样，他也永远无法成为那样，或许，他只是想要拥有一小部分，德洛修能给予他，又能立刻收回的东西。

他也许是想成为艾布纳的，拥有温柔的主理人和数不清的礼物。可是他也无法成为那样，或许，他也只是想拥有一张漂亮的脸，明亮又充满生机的大眼睛，或者，一个像艾布纳的主理人那样温柔的客人。

他也可能是想成为赫铭或者诺书亚的。读过很多书，拥有学识和见地，总有自己的主见或者独立的想法，能够轻而易举地吸引很多人。

………可是他谁也不是。

他只是路伽。

听说每个人都会幻想自己未曾选择的道路是鲜花丛生，以为别人的旅途更加丰富多彩，其实大家都一样，都有不得已和不得志。

不是这样的，路伽想。

在他贫瘠的想象中，他那艰难的维生，永远都无法被称作“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