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充斥着消毒水和某种金属的冰冷气味。
监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陈沨躺在担架床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白。
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还在顽强地与死神拉锯。
那支紧急药剂暂时稳住了他崩坏的生命体征。
但高烧未退,疼痛依旧蛰伏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陆途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
那双曾经执手术刀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在剧烈颤抖。
他目光死死锁在陈沨脸上,仿佛只要一错眼,这个他视若生命的人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小沨,坚持住,哥知道你最厉害了。“陆途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陆母坐在一旁,双手死死交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看着儿子如同困兽般绝望的侧影,看着担架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泪水无声滑落。
救护车一路鸣笛,冲进市中心医院。
早已等候的医疗团队迅速接手,将陈沨推进抢救室。
“家属请在外面等!“
冰冷的自动门在陆途和陆母面前“砰“地一声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门上那盏刺目的“抢救中“红灯亮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两人的视网膜上。
走廊里空旷而寂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陆途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虚脱得滑坐了下去。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途途......“陆母轻声唤他。
陆途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这一刻,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陆医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为爱人揪心欲碎的男人。
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陆途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等待逼疯时,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疲惫却冷静的眼睛。
陆途猛地抬起头,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陆母也挣扎着站直身体。
“医生,他怎么样?“陆途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平稳却不容乐观:“急性腹腔感染引发的脓毒症休克,伴有疑似肿瘤内部少量出血。情况非常危重,我们已经做了紧急处理,稳定了他的生命体征,但感染很严重,后续的抗感染治疗是关键,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陆途和陆母瞬间惨白的脸色,继续说道:“而且,他本身的身体基础太差了,免疫系统几乎被之前的治疗和疾病本身摧毁,能否扛过这一关,要看他的意志力。“
意志力。
这个词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陆途的心脏。
“陆医生,“医生认识陆途,语气带着安抚,“患者的情况你最清楚,等会过来办公室,咱们详细探讨一下。“
陆途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向来信奉科学的他,此刻竟想求求满天神佛,保佑他的爱人——无病无灾,健康的活下来。
陈沨被转入了ICU。
探视时间极其有限,每天只有短短半个小时。
陆途和陆母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躺在众多冰冷仪器中间,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被呼吸机辅助着呼吸的、瘦弱不堪的身体。
“我的孩子......“
陆母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陆途沉默地站着,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着里面那个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眼中翻涌着滔天的痛楚。
接下来的几天,陆途就守在ICU门外,寸步不离。
除了和医生沟通,他又成了以前那个冰冷的陆医生。
他只是沉默地坐着,或是站着,目光穿透那扇玻璃,死死地盯着里面那个身影。
“途途,吃点东西吧。“陆母端着饭盒过来。
陆途摇摇头。
吃不下。
“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陆母急道:“等小沨醒了,看到你这样,他该多心疼?多自责?“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陆途终于接过饭盒,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味同嚼蜡。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难得的探视时间。
陆途穿上无菌服,戴上口罩,走进了充斥着仪器声响和消毒水气味的ICU。
陈沨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似乎比刚进来时好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死寂的灰白。
陆途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冰凉。
他俯下身,靠近陈沨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其嘶哑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宝宝,我知道你很疼,很累,很想放弃。“
“但是,不行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固执。
“你答应过我的,要活下去。陈小爷一言九鼎,说话算话,不会自砸招牌,你说是吧?“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呼吸机规律地输送着氧气。
陆途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求你,小宝,撑下去。“
就在这时,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微微加快了几秒。
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稳,但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陆途的眼睛。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紧紧握住陈沨的手:“你听到了对不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不对?“
他急切地俯身,继续在陈沨耳边低语:“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吃桂花糕,荡秋千,去看樱花,你不是一直想去冰岛看极光吗?我带你去,我们住在玻璃屋里,整夜看着极光......“
陆途说了很多很多,从憧憬未来,到回忆过去。
话里话外全是陈沨的身影。
探视时间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陆途不得不松开陈沨的手。
在离开前,他最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宝宝,哥哥最爱你。没有你,哥活不下去。“
走出ICU的那一刻,陆途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
他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微微颤抖。
这些天来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会好的。“
陆母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小沨那么爱你,他舍不得丢下你的。“
陆途抬起头,眼圈通红:“妈,我好怕......“
这句话让陆母的眼泪再次决堤。
她抱住儿子,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难关都能过去。“
也许是陆途的话起了作用,也许是陈沨自己强大的求生意志终于开始反击。
在转入ICU的第五天,陈沨的感染指标开始出现缓慢下降的趋势,体温也逐渐得到了控制。
“情况在好转。“
主治医生对陆途说,“虽然还没有苏醒,但最危险的时期可能已经过去了。“
陆途紧紧盯着医生。
“从目前的指标来看,是这样的。“医生点头,“但是陆医生,你要有心理准备,即便他醒来,后续的治疗依然很漫长。“
“只要他活着。“陆途的声音坚定。
其他都不是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陆途依旧沉默着,只是那紧绷到极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毫米。
他走到ICU的玻璃窗前,看着里面那个依旧沉睡的身影,深褐色的眼底,那冰封了许久的寒潭,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见的松动。
“你做到了,宝宝。“他轻声说。
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颊。“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三天后的清晨。
陆途照例早早来到ICU外等候。
就在他准备离开去找主治时,护士突然急匆匆地跑出来:“陆医生!病人醒了!“
陆途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几乎是冲进了ICU,连无菌服都穿得手忙脚乱。
病床上,陈沨果然睁开了眼睛。
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向来灵动的眸子里,重新有了焦距。
看到陆途,他微微动了动手指。
陆途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宝宝......“
陈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陆途立刻会意,拿来棉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
“别急,慢慢来。“
陆途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刚醒,还需要时间恢复。“
陈沨眨了眨眼,目光在陆途憔悴的脸上停留了很久,眼中满是心疼。
“丑......“
他终于用气声吐出一个字。
陆途愣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嫌我丑?那你就快点好起来,给我打扮打扮。“
陈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
这一刻,窗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