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见一名身着光明铠甲的男子正拨开人群走来。他身姿如松,铠甲上的兽纹在残阳下泛着冷光,面容刚毅得像是刀削斧凿,一双锐眼扫过之处,喧闹声竟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走到庭院中央,他抬手解下腰间悬挂的鎏金腰牌,高举过顶——腰牌上“太尉宋国泰”五个大字在余晖中熠熠生辉,边缘雕刻的龙纹更显威严。
“末将宋国泰,奉陛下之命,特来护送玉华公主回宫!”他声如洪钟,震得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公主殿下凤驾在此,尔等竟敢喧哗失礼,莫非是活腻了?”
最后一句带着武将特有的煞气,让几个刚才还笑得最欢的江湖年轻人顿时缩了缩脖子。有人偷偷嘀咕:“太尉?那可是正二品的武官,专管军政要务的,怎么会亲自来接一个女子?”
“蠢材!”旁边立刻有人低声呵斥,“你聋了么?没听见他叫阿兰姑娘‘玉华公主’吗?原来,阿兰姑娘真的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赵蕙兰早已被人松了绑,站在廊下,望着宋国泰,微微一颔首:“嗯,有劳宋太尉了。”
宋国泰单膝跪地行了叩拜礼,起身时朝身后一招手,立刻有三名同样身着铠甲的护卫上前,呈“品”字形护在赵蕙兰身侧。临行前,赵蕙兰回头望了一眼庭院,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楚瑜霏与冷鹤晞,随即转身踏上早已备好的马车。
宋国泰则翻身跃上了马车身后的牛车,紧随马车其后。牛车护送着马车消失在暮色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
白悯烟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他摇着折扇走到张彻面前,目光落在他怀中仍紧紧抱着的欧阳露的尸体上,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张公子,玉华公主已走,你与其让大家猜来猜去,不如说说——为何非要抱着新娘子的尸体不放?莫非真如众人所言,是用情至深?”
张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猛地抬头瞪向白悯烟,眼神里既有被戳破心思的慌乱,又有被好友当众诘问的恼怒:“白悯烟!你我相识一场,你竟这般折辱我?”
张彻将欧阳露的尸体往地上一放,若非顾及体面,几乎要对白悯烟拔剑相向,“我视你为好友,你却帮着外人踩我?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张彻继续说道:“白公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分明是玉华公主毒杀了我的阿露!在下怎么可能会伤害自己的新娘!”
此时,张彻的心里翻江倒海:想不到这个阿兰居然真的是当朝公主,我竟是惹上了这样一个得罪不起的人!若是让她记恨在心,别说风月山庄保不住,我这条命恐怕都…
“张彻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新娘,主人派我们二人来取他贱命!”
忽然,房顶开了一个通天窟窿,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瓦片碎渣飞溅。众人惊呼着后退,只见两道女子的身影从天而降,衣袂翻飞如蝶翼,稳稳落在庭院中央。
她们二人各抬着一块黑底金字牌匾的两端,牌匾上“杀尽天下负心人”七个大字,在暮色中透着森然寒气。
“这两位女子的主人是谁?出场的牌面这么大!”人群中有人问道。
“这是…毒蝎美人百花的人?”有人认出了她们的服饰——月白短打外罩着绛红纱衣,正是毒蝎美人百花的护法的标志性装扮。
“啊!这两位女子乃是毒蝎美人百花的四大护法中的两位护法!”有人说道。
这两名女子降落至地面,向众人行了个礼,自我介绍,一个向众人道:“各位好,我叫春花。”
另一个性格冷清些,冷冷地道:“我叫秋月。”
“原来她们就是毒蝎美人身边的左右护法,春花和秋月!”有人惊呼道:“据说毒蝎美人的护法现身的地方定是有负心汉,那她的这两位护法突然现身这风月山庄…莫非…她们是前来杀张公子的?”
左护法春花手中的软鞭突然如灵蛇般窜出,卷起欧阳露的尸体送到秋月面前。秋月抬手按在欧阳露后背,掌心内力一拍,只听“嗖”的一声,一枚寸许长的长钉竟从欧阳露胸口飞射而出,带着点点黑血直冲向屋檐,朝冷鹤晞飞冲过去!
“阿晞小心!”楚瑜霏惊呼一声,却见冷鹤晞身边的一个青衫少年猛地一跃而起,长袖一拂,便稳稳接住了铁钉。
这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眉眼清秀,一直沉默地站在冷鹤晞身后。他将铁钉放在掌心端详片刻,朗声道:“诸位武林道友请细看!这枚长钉的尾端刻着‘风月’两个小字,乃是张彻庄主的独门暗器!”
“什么?!”话音刚落,众人又炸开了锅。于是,年轻男子就将手中的刺骨钉递给众人,让他们一一传阅,拿到这枚暗器的人端详片刻,都表明这的确是张彻惯使的刺骨钉。
这样一来,杀害欧阳露的凶手并不是赵蕙兰,而是另有其人。至于是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在场有不少客人都散去了,留下的只剩下那些想看热闹的看客,他们好奇张彻该如何收场,或者说,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证据确凿,张彻的脸霎时惨白如纸。他猛地拔剑出鞘,剑身映着他愤怒的脸:“一群蠢货!坏我好事!”话音未落,他已挥剑朝春花与秋月刺去,剑风凌厉,竟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
春花轻笑一声,软鞭如银练般缠住剑身,另一只手拔剑出鞘;秋月则身形一晃,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长匕首,直取张彻下盘。二人一柔一刚,双剑合璧,不过三招便使出“白虹贯日”的合击之术,剑光如银练般扫过,逼得张彻连连后退,破解了张彻招招致命的狠厉剑法。
张彻急怒攻心,剑招愈发狠绝,却见春花手腕轻晃,软鞭突然缠上他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拉。只听“哐当”一声,张彻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正好落在白悯烟脚边。
“悯烟!把剑给我!”张彻目眦欲裂,朝着白悯烟嘶吼。
白悯烟弯腰拾起长剑,指尖轻抚过冰凉的剑身。他抬眼看向张彻,眼神复杂——有失望,有嘲讽,最终都化作一片冰冷。就在张彻以为他要扔剑过来时,白悯烟突然手腕一翻,长剑如一道闪电,“噗嗤”一声刺入张彻的左胸!
“你…”张彻瞪大了眼睛,鲜血从嘴角涌出,将胸前的喜服染得更红。他望着白悯烟,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哀怨,仿佛在问“为何”。
白悯烟却握紧剑柄,缓缓搅动,神情仿佛是在搅拌食材一样平静。每搅转一圈,张彻的身体便剧烈抽搐一下,喷出一口血来,鲜血溅到白悯烟的脸上,白悯烟却神色冰冷如常。
周围人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听得人头皮发麻。
“噗——!”直到张彻的身体软倒在地,血流如注般喷射,气绝身亡后,白悯烟才平静地拔出剑,任由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的花。
“白公子好身手!”
“替天行道,杀得好!”
“张彻这个伪君子死得好哇!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立刻响起叫好声,刚才还同情张彻的看客们,此刻已全然倒戈,成了白悯烟的拥趸。
白悯烟笑了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楚瑜霏站在冷鹤晞身边,悄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白悯烟的狠绝与冷酷无情,竟恐怖如斯。
这时,春花和秋月走到冷鹤晞面前,递过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封面上“风月剑法”四个字是用金线绣的,摸上去还有凹凸感。
竟是风月山庄的剑法!
冷鹤晞向春花秋月二人问道:“二位姑娘为何要将这剑法给我?”
“因为这套剑法是要一对侠侣才能练习的。我家主人说了,她练不了这个,所以便交给你了。”春花和秋月向他道。
“原来如此,有劳二位,请替我向你家主人道谢问好。”冷鹤晞道。
楚瑜霏好奇地问道:“阿晞,你认识那个毒蝎大美人百花?”
冷鹤晞道:“认识。昔日我与她在若水楼相识,她教我琴艺,算是我的半个师父。”
“她还会弹琴?”楚瑜霏更惊讶了,“我还以为她只懂用毒…”话没说完就被冷鹤晞用眼神制止,楚瑜霏吐了吐舌头,心道——若有机会,我定要向这位毒蝎美人百花讨教琴艺。
春花与秋月对冷鹤晞行了个“万福”,转身跃起。她们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般轻盈,转瞬便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雁过无声。
看热闹的客人们不免惋惜道:“如今风月山庄庄主张彻已死,偌大一个风月山庄就要从此破败萧条下去了。”
“不会的,这时白悯烟说道:“只要有白某人在,就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冷鹤晞问道:“悯烟,你当如何?”
冷鹤晞明白白悯烟的作派,白悯烟最喜欢“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当即一锤定音:“这个风月山庄,就由在下白某人接手了!”
说罢,白悯烟向庄子里的仆人们道:“如今我来当这风月山庄的主人,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都唯唯诺诺答应道:“我等愿意。”冷鹤晞向白悯烟道:“悯烟,那你是打算在风月山庄里住下,不再与我们同行吗?”
白悯烟道:“自然不是,待我飞鸽传书给无名派的手下们,让他们来替我打点这风月山庄。”
说罢,白悯烟在院子里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白色的鸽子便落在了他的肩头。白悯烟提笔写好信件,塞进一个小竹筒里,绑在鸽子腿上,放飞了鸽子。
原本只是来参加婚宴的白悯烟等人怎么也没想到,一场婚宴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白悯烟抬头仰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昔日关于张彻的记忆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白悯烟和张彻相识于一场灯会。中秋佳节日,张彻携美人欧阳露之手一同游玩,一路走马观花,品尝香甜的月饼。
白悯烟也高高兴兴地拉着小心肝的手,笑着指着摊子上的工艺品道:“小心肝,你喜欢哪个?我给你买。”
小心肝指了指那只蝴蝶形状的玉戒指道:“这个扳指很好看。”
“好,我给你买。”白悯烟直接给摊主递过去一锭金元宝,潇洒地一挥衣袖道:“不必找了。”
摊主接过金元宝,千恩万谢地感谢。
小心肝将玉扳指戴在拇指上,爱不释手,仰起脸冲他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万千灯火,也倒映着白悯烟的影子。白悯烟心中一片柔软,只想将这世间所有美好都赠予他。
少年小心翼翼地抚摩着玉扳指,越看越喜欢,对白悯烟笑道:“多谢阿烟哥哥。”
“你喜欢就好。”白悯烟摸了摸他的脑袋,指指前方道:“前方有花灯,我们去看看罢。”
白悯烟环住小心肝的腰际,领着他向前走去。
人潮汹涌,为了不让小心肝与自己走散,白悯烟紧紧地将他护在身边。这个少年从小就和家人走散,还失了忆,时隔多年,还是想不起自己的身世,仍然一直叫着白悯烟给他取的名字“小心肝”。
小心肝天真地跟在白悯烟的身边,他忠诚、乖巧、懂事。白悯烟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个少年。
人群太过拥挤,挤得水泄不通,连空气都被挤得稀薄了,小心肝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仰着脖子剧烈地咳嗽。
“小心肝,你怎么了?”白悯烟见小心肝咳嗽咳得面色紫青,连忙环抱起他,施展轻功,踩着路人的肩膀,带他跳出人群。
但小心肝仍然不见好转,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咳出五脏六腑。
白悯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是给他买冰镇梨汁喝,又是用扇子给他扇风,却仍然不见好转。
“这位小公子得的是哮喘,不知公子可否将小公子交给我治一治呢?”一道清甜的女声响起。
白悯烟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貌美的女子,她的身边还有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
“那就有劳这位姑娘了,若姑娘能治好他,我定会重谢。”白悯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那便请公子容我一试了。”那女子手中驱动内力,一掌贴在小心肝的心口处,又用几枚金针为他渡穴。只见小心肝的心口处冒出淡淡的热气,在经历剧烈的连咳几声后,竟奇迹般的停止了咳嗽。
白悯烟扶起小心肝,连连向那女子道谢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请问姑娘想要什么报酬,只要是在下有的,一定都会送给姑娘。”
这女子眼波流转间,望着身旁的男子,情意缱绻:“我什么也不缺,没什么想要的。唯一想要的便是与我身边这位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彻,快来见过这位白公子罢。”
张彻朝白悯烟作揖道:“见过白公子。在下风月山庄庄主张彻,这位美人是我的爱人,欧阳露。”
白悯烟和小心肝还礼,白悯烟道:“在下白悯烟。这位是我的心腹小心肝。”
若是别人听到“小心肝”这个名字,一定是会不解的,可张彻和欧阳露却并没有觉得奇怪,而是夸赞道:“这位小公子仪表堂堂,与白公子很是相配。”
于是四人熟识了,便一起猜灯谜,放烟花,吃月饼。天下一派太平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吃完晚餐,四人一道去山顶赏月,圆月温和美丽,欧阳露望着夜空中挂着的圆月,向其他三人道:“此情此景,我想起一曲。”
三人道:“愿闻佳音。”
于是欧阳露唱道:“春花和秋月最美丽,少年情怀最真心。人生如烟云,匆匆而过,要珍惜…”
好花美丽不常开
好景宜人不常在
莫问我从哪里来
我是春风化丝雨
鲜花它只能赠佳人
真情它送给心上人
又是一个艳阳天
花好月圆唱今朝
春花和秋月它最美丽
天上风云它多变幻
唯有情义地久天长
…
唱罢,其他三人皆鼓掌赞叹。欧阳露羞红了脸道:“只是略会唱一些曲子罢了,终究上不了台面,让诸位见笑了。”她的歌声婉转动人,唱尽了少年情怀与永恒誓愿。月光洒在她与张彻紧握的双手上,那份爱意纯粹得令人动容,映得她眼底对张彻的爱恋温柔如水。
言罢,几人又互相谈天论地。尤其张彻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博闻强识,谈吐风趣;欧阳露温柔解意,偶尔插话,字字珠玑。谈及风月诗词,张彻又能妙语连珠,引得众人欢笑不止。白悯烟与张彻聊得格外投缘,在月下碰杯饮酒,以月光为誓,结为好友。
白悯烟与张彻把酒言欢,相见恨晚。小心肝却觉得白悯烟喝了太多酒,在白悯烟准备再小酌一杯时,劈手投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张彻一愣,继而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悯烟,你家这个小朋友是个厉害人物啊!”
白悯烟笑道:“小朋友不懂事,张兄不必和小朋友置气。”
“没有的事!”张彻道:“我倒很是喜欢你家这位小朋友。”
四人又聊起家国大事,说如今金国与契丹是大宋的劲敌,许多少数民族的胡民动辄侵犯大宋疆土,委实是可恨至极。张彻说道,大丈夫应该保家卫国,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白悯烟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谁知刚端到嘴边,又让小心肝夺了过去。小心肝抓起一壶茶水,倒进小酒杯中,递给白悯烟道:“请阿烟哥哥以茶代水。”
“啊?这…唉!好罢…”白悯烟听罢无奈地接过盛着茶水的酒杯,无可奈何地笑道:“哈哈哈哈哈,还望张兄与欧阳姑娘莫怪…”
张彻与欧阳露见此场景,相视一笑。
回忆终了。白悯烟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杯中秋夜茶的温热,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欧阳露那首寓意着“情义地久天长”的歌声。
欧阳露选择饮下那杯毒酒,本是想用内力逼出毒素,可就在她即将与毒素抗争成功之时,却遭到了张彻那枚刺入后心的、一击致命的刺骨钉…
白悯烟缓缓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柄犹自滴血的软剑上。殷红的血珠沿着冰冷的剑锋滑落,无声地渗入青石板的缝隙里,将那轮曾映照过四人身影的明月,彻底湮灭。
他用一方素帕,从容拭去剑锋上温热的残血,直至寒刃光洁如初,方才归剑入鞘。仿佛方才斩断的,不过是一段早已腐朽的枯木。
他的动作轻缓得像是在完成一场祭奠——祭奠那轮被鲜血染红的明月,也祭奠那段始于月下、最终灭绝于阴谋的、曾以为能天长地久的所谓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