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时候只放出紫外线,不吐阳光,也还让人觉得刺眼。
“我妹妹就是被你们这群人贩子给害死的,我的家就是被你们这群人贩子给毁掉的!”握成拳头的那只手颤抖着挪到了胸口,晓惠用着她会呕血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面前的两个人,拳头展开成了巴掌,在心口处拍打。
“你们欠了多少债,偿得清吗?佛祖会替你们偿吗?你们还得起我们的家吗?”
矮胖男人年纪顶得起面前女生的三四倍,但见着她这么副咄咄逼人的势态,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挪着脚后移,待他回过神觉知自己的动作时,不禁令羞恼转刚强以维持雄风。
他把跌进土里的脚后跟挪上水泥地,昂着下巴冲晓惠骂道:“疯婆娘,你脑子有毛病就去医院治,谁破坏你家庭了?你家自己要散怪得了谁?疯了就滚去精神病院待到,谁知道你脑袋上的伤是不是你自己撞出来的。”
舌尖顶了顶腮帮,闻黛眄着他们的目光冷下来,她移身去了晓惠身畔,抬起的手臂揽住了女孩子骨感的肩膀。
她握着她的肩头安抚性地揉,抛去跟前两个男人脸上的眼神,却似乎恨不得把才度过的冬天里的霜塞进来。
“急得跳脚啊?你们可能对我没印象,不过有没有印象不重要,你们拐卖人口的证据我已经找到,最好的证据就是人证嘛,你们现在想垂死挣扎就垂死挣扎咯……”
“不过,嘴巴最好放干净点,一个跟头猪圈里跑出来的老肥猪似的,一个像被进化遗忘的瘦猴,与其在这对人出言不善,不如早点回到属于你们自己的地方——动物园是决计不会收留你们的,怕营收额爆减。”
不赶巧,平头皮衣男跑到近处了才驻脚,流眄着这儿聚成一堆的人,和旁侧惹眼的行案员专车,以及那辆难以忽视的库里南。他后退了两步,有心想跑,但机会已无。
和转过头来的蔡琪及男行案员对上眼,平头皮衣男踧踖地挤着脸上的皮肉弄出笑,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摆了两下做出打招呼的动作,“行、行案员长官,你、你们好啊。”
如果他的腿没有打摆子的话,或许蔡琪和男行案员都不至于盯上他。
但结果是,平头皮衣男在男行案员腰间别着的枪的威胁下,把所有的事情都抖落了出去,只差说到舌头因缺水而变成舌头干。
他咽了好几回枯涩的喉咙,眼泪和鼻涕没一个是能收住的,凄悲道:
“我是被胁迫的啊,我也不想干这个的,但是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这有啥办法嘛?真正的主谋就是皮娟,手底下的人大多管她叫皮姐,她哥就是干这行的,现在跑国外混去了。”
沉沉吐出去的鼻息是高瘦男人的,他没眼看似的把脸撇去一边,抬起来的手罩搭在额头上,连余光都不愿分予。
然而蔡琪乘胜追击,诱导道:“你作为从犯的确可以减轻刑罚,但轻不了多少;不过,如果你把那些被拐人员的所在位置告诉我们,并且带我们过去对被拐人员进行解救的话,那倒是可以争取将功抵过。”
像高瘦男人和矮胖男人都是老油条,对蔡琪的目的了如指掌,深知只不过是一种话术。
但耐不住平头皮衣男没经验且贪生怕死,一听能将功抵过,自己就在脑子里排了一出大戏,似乎连腰板儿都挺得板正了许多,当即拍着胸答应下来:“得嘞!您二位长官就放心吧,我刚刚就是去藏人的,走,我带你们过去!”
蔡琪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她扭头瞧向闻黛,语气和缓:“那就麻烦你和你……搭档,在这儿守着这几个孩子,跟这两个嫌疑人。”
当她把下巴朝向高瘦男人与矮胖男人的时候,连声气都不禁跟着变冷。
临走前,她具有压迫性地斜睨着这两个被看得汗毛竖起的男人,警告道:“别想着搞什么小动作,你们刚刚自己也说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仅有的两个行案员跟着平头皮衣男远走,留在原地的闻黛仍然在调节着怀中人的情绪。
晓惠捂着脸无声地哭泣着,唯有颤抖的肩膀显示着她的溃决的情绪。
“我以为、我以为我还能找到我妹妹……我好蠢,我真的好蠢,进了虎口还差点出不去,非要自己进了火坑,才肯接受妹妹很可能已经去世了的事实。我妹妹被拐了将近一年,我爸妈也离了婚。”
“我跟着我妈,每天看我妈恨不得24小时全拿去工作,有时候晚上我看见她,她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她哭也是没声音的……我爸辞了职,天天都在找我妹妹的下落。我们家根本已经被这些人贩子给毁了,我没有妹妹了,也没有家了。”
她把头抵靠在闻黛的肩膀上,一下一下的抽噎不止,哀痛嵌在从口中吐落的每个字里:“她如果还活着,今年也要满七岁了,她被拐的时候,才刚刚满六岁。我们出去给她庆祝六岁的生日,却没想到她会在那一天消失。”
在几声沉重的吐息之后,晓惠轻轻喃出的最后一句话只有闻黛听得清。
“我宁愿她已经死了。”
心抖了一下,闻黛放在晓惠脊背上轻柔抚拍的手掌顿住,她抿住唇,垂低视线的眼睛装着靠在自己怀中的女孩子,可惜除却糟乱的头发,什么也看不见。
理解她,十分的理解。
一个被拐时年仅六岁的女孩子能送去做什么呢?消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都经历了些什么呢,未来又会如何呢?不清楚经历,但百分之九十九是在吃苦,剩下百分之一不是幸运,是幸存。
的确不如死,比起生不如死,还不如死。
晓惠做了个深呼吸,她把糊满了泪的脸抬起,定定地望着闻黛情绪芜杂的眼睛,“姐姐,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佛吗?”
胸腔里堆满了理不清的感受谜题,闻黛不想再解谜,她闭了闭眼皮,呼出口浊气,如实坦告:“这个世界上没有,祂们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想不想看见全凭祂们的心念,看见了又如何?人世间的事情祂们不会插手,所有的路,都要我们自己走。”
悄然地伫立在闻黛身后的陈斯辙没动唇,他的手抄在口袋里,目光默默地停在面前人的背脊上。约略是衣服叠得过多,没了往常的纤瘦感,花布罩衫和花布头巾裹着的娇小的身体像个花色的、竖着放的橄榄球。
但他等闲移不开眼。
听到她的声音,觉得听到了很沉甸甸的在耳朵里,可她的声音又很轻,徐徐又缈缈。
高瘦男人和矮胖男人消停了,两个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许是连站脚的力气都没了,两个人先后蹲了下去,地上的烟头逐渐散得多起来。
文薇薇啃着嘴唇,静静地站在闻黛和晓惠的身边,萱萱的手被她牵着。
脚有些发酸,文薇薇注意着现下凝肃的氛围,嘴唇在踟蹰之后撩开:“闻黛姐姐,话说,你是怎么被那些人贩子给带进去的呀?还能在身上藏那么多东西。”
将心思从悲伤的处境里拔出来,闻黛侧头和文薇薇对了下眼,又本能地飘了一眼去蹲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身上,这两个人明显没有兴致听她们的谈话,估计正在为自己的铁窗泪生涯怃然。
“将计就计嘛……”
将时间退回被催着吃饭又要被盯着喝水的时间点,闻黛开初实际是没有觉察的,但他们反复地劝她吃饭却让她起了疑心。
视线从桌上的菜碟子经过,又觑了眼碗里明显翻动过的白米饭,几道灼灼的目光想让她忽视都不行,甚至毋需身后的仙家提醒,她即猜知这饭菜里大概率放了药。
被虎狼环伺的感觉大抵也不过如此,闻黛在心中暗暗劝着自己的肚子可千万别叫,打了自己的脸了,她估计就得体验一把强迫式喂药。
在老爷爷进小厨房拿水时,她潜然动了眉心轮的力量去观察他的动作,所见之景如她所料。
走路都要拄着拐杖的老爷爷往杯子里的水下药时,一个手哆嗦就下了小半袋,其中还有少许挂在了杯口。
拿到杯子时,闻黛对杯口上的白色粉末视若无睹,她对着没有粉末的地方仰起头喝进嘴一口,只不过水只是碰了碰她的嘴唇,咽动的喉咙是干咽。
以防万一,进了房间以后,她还在外间的洗手台前用水洗了洗嘴巴,水流开到最小,为的就是降低声音。
连洗手台都被她擦了遍,弹跳式下水器也摁回了横平的状态,毕已才进里间。把背包里重要的物件一股脑地塞进了衣服里,再装作被药倒了的模样趴倒在床上。
手机仍握在手中,她找到和陈斯辙的聊天页,手指像筋膜枪般在屏幕上快速点动着打字。
【我要深入虎穴了,这个姨和伯属实没一个靠谱的,大娘和大爷我猜到他们会变,但着实没想到他们变得这么快……
他们给我下药了,然后我现在假装自己被药倒了,等会儿他们应该就会把我送去被拐人员待的地方,我到时候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法子,顺利的话我会带着他们逃出去。
你可千万要尽快赶到啊,不然你的搭档就要成为被拐妇女的一员了】
秒回的陈斯辙开头就是相当剜痠的调性——
【陈斯辙:?】
【陈斯辙:羊入虎口?没把握的事情你也做?你的自信能不能少一点?你最重要的不是以身涉险而是自保】
【陈斯辙:你疯了】
【陈斯辙:我会尽快赶到。】
发挥完作用的手机被塞回了衣服里层,闻黛两眼一闭,奥斯卡影后附体,兀自在这一处上演了睡美人的节目。
过程被她娓娓道出。
闻黛的手依旧在晓惠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她微抬着下颚偏着脸,翘着嘴角道:“我的方法可不通用,如果对方要来硬的,装也不装的话,那我可就完蛋了;如果他们搜了我的背包或者搜了我的身的话,那我也束手无策了。其实说到底,还是靠赌。”
“我觉得闻黛姐姐很勇敢,很厉害,我长大了也想像姐姐你一样。”文薇薇凝睇着面前的女人。
从外表上谈,闻黛目下的长相和好看有天壤之别,但她就是没理由地觉得闻黛有一类坚毅的美在吸引她。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就是……我觉得你特别坚韧,但不是树一样的坚韧,你跟晓惠说话的时候,又有温柔的感觉。”
陡然间被小姑娘用这般崇拜的眼神瞩着,闻黛倒开始了不自在。
她抿着唇弯出笑在脸上,倏地轻声道:“你知道‘茹’吗?茹毛饮血的茹,但是茹最开始的释义很丰富,它的其中一个意思是,植物柔韧可食用。”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花花草草这些植株比树什么的差到哪里去,各有各的优势嘛,我觉得我是棵很普通的草,我喜欢我的样子,喜欢我的普通,也喜欢我普通里的那一点特别。”
附在闻黛怀中的晓惠昂起下巴,她冉冉地把身体站直,看着闻黛的眼睛,露出来的一角牙齿碾了碾下唇肉。
她鼓起勇气让嘴敞开:“我也很喜欢姐姐你,虽然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也没有相处多久,但是如果可以……我也很想成为像姐姐你一样的人。”
搭在晓惠背上的手被闻黛转去捧她的脸。
四目相对的分分秒秒里,她噙着笑和声道:“你已经是了,你已经很勇敢了,你也是温柔的。不必要成为谁,或者说成为像谁一样的人,你所成为的永远是你自己,做你自己就好。”
一辆辆车疾驰而来,车轮滚地的声响夺走了几人的注意,两辆专车捎着一辆大巴车赶来。
从车上下来的行案员大概是乡镇上的,他们的脸色算不得好看,夹在几个行案员中的一个微胖的男人,冷着脸睃了蹲在地上的两个男人一眼。
无意间把眼举起来的高瘦男人恰好迎上了那一道视线,掐着烟还想往嘴里送的手僵在半空,他低了低额头避开这些行案员投来的目光。
关于“茹”字,我不保证我绝对准确。
天天开心!大家会越来越幸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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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宁愿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