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色里日光稀薄,或许是被山所挡掩,但他们总会穿过山。
陈斯辙径直走到闻黛跟前,背头下的脸上,焦灼藏在眉宇间,紧张的面部肌肉勒出峻肃的神色。
视线在闻黛身上快速扫量一圈,他先是抿了下唇,俄而粗略拂了一眼去她身后的那些女孩子身上,收回后再度注给闻黛,论调里透出不爽的声气:
“我亏你想得出以身入局的办法,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搜你的身,或者直接对你进行侵害,羊入虎口的低概率赌局没必要赌,‘退而不败,进而不可得也’你不懂么?”
然而闻黛不以为意地搂紧了怀中的萱萱,耸着肩,巧舌如簧地反驳:
“高风险高回报嘛,你看我这不是带着她们出来了吗?如果我按兵不动一直只管自己藏着,那那些人贩子也知道要把被拐的受害者给藏起来,到时候他们再对行案员说行案员没有证据,然后行案员去搜查也没搜出来人,这样白费一番苦功的事情,我是不会让它发生的。”
“况且当时又恰恰好被大娘给发现了,顺势而为咯。还有,你确定他们会在我顶着这副尊容的情况下对我进行侵害吗?”把握着理的闻黛指着自己的脸。
浑浊的黄色粉底液在她脸上脱了大半,清白的底色露出不少,像是小时候生了蛔虫病的同学,那对和陈斯辙相视的桃花眼眼里,黑瞳子莹莹地烁着坚定。
盯了她半晌,喉咙里散出来的笑打破了凝滞,陈斯辙两手搭进口袋里,昂抬着下颌瞰着她,一挑眉梢玩味道:“你说得对。你这副尊容,的确有令人望而却步的本事。”
望而却步非但被加了重音,还被刻意拖了调,狡狯味冲天。
“……”喉咙哽了一下的闻黛想反攻,但先前是她把自己反攻的立足之地给毁坏的,她不自在地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嘟哝道:“真的很丑吗?”
抱着她脖颈的萱萱小声开了口:“不丑,漂亮。”
软软的童音听得人心颤了下,闻黛偏过眼,迎上了怀中人水晶珠似的瞳仁。
睄着面前人,不俟陈斯辙说上些什么,混合急促“嘀嘟”与“呜~呜~”长鸣的变频警笛声便蹚来。
疾驰而来的两辆车在经过他们后紧急刹停,在前的一辆卡在斜向上的坡路上,后一辆则停在陈斯辙的车左侧。
前一辆车的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身着制服的蔡琪从车上下来,她小跑到闻黛跟前,目光将陈斯辙忽视,率先注意的是待在闻黛身后的那些女孩子。
原本惴惴不安的女孩们在看见身穿制服的蔡琪以及道上的两辆车后即安了心,其中还有几个压抑许久的女孩子当场捂着嘴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说:“有救了,我们终于有救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是,你们可以回家了,不止你们。”瞧着这群女孩子凌乱的着装,蔡琪的目光在她们的脸上挪移着。
一个个的女孩子脸上没几个没伤的,好好的清秀的脸在那群人贩子的拳脚下青紫交加。
她握紧了拳头,做了个深呼吸稳定住情绪,言辞掷地有声:“我们一定会把这些伤害你们的人绳之以法。”
“你们现在先上车,我让行案员叔叔把你们送回去好不好?不过我们现在要去把其他的人给救出来,需要留几个人当人证,你们有谁……”
询问的话没结尾,就有异口同音的几声答应——
“我留下!”
开口的是文薇薇,和晓惠。
面颊和眼圈都挂着青中透紫的肿包,文薇薇转过头,她和瘦削但脊背挺得笔直的晓惠对视一眼。
待在闻黛怀里,萱萱收紧了些搂在闻黛脖颈上的小胳膊,她转过自己附着些脏污的小脸,望着蔡琪,吭声时有股天真的味道:“我也要留下来。”
注意到闻黛怀里的小不点,蔡琪在眄过她额头处的肿包时,本能地把眉头拧得更紧,闻黛听清了蔡琪低骂的一声:“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畜牲不如。”
但蔡琪在把脸冲向萱萱时,又挤出亲和的笑,“好。”
萱萱被晓惠重新抱回去,二人坐去了警车的后座,而另一辆警车担负起了把其余的几个女孩子带回去的重任。
同时,因为无法预计还有多少受害者关在这个村子里,蔡琳特地喊了她的同事拨电话呼叫近处的警员派车前来。
即使有保护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即使这一处的乡镇持正所里有人和人贩子勾结,他们也无法拒绝蔡琳等人的要求。
要求不是请求,如果乡镇持正所不提供车辆补助,所里的重要人物一锅端都不是没可能。
文薇薇和闻黛坐上了陈斯辙的库里南。
不得不说,崔琳把她教养得很好,在上车之前,文薇薇还向陈斯辙讨要车载清洁布,她把清洁布铺在座椅上才坐下。
见副驾驶处的闻黛回首望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道:“刚刚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裤子很脏,我会弄脏这个叔叔的车的。”
直接钻进来并且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的闻黛陷入死寂。
她缓慢地把脑袋转回来,半途中,和刚发动引擎,偏头看过来的陈斯辙视线交汇了瞬间。
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让闻黛心虚地咽动喉咙,她尴尬地打哈哈:“哎呀,我们都合作这么久了真的是,那我这不是情急之下就坐上来了吗……”
见着他还在用那张似笑非笑的看好戏的脸对着自己,闻黛一咬下唇,破罐子破摔道:“得,我就是没素质,我现在把洗车钱转你。”
她把手伸进花布罩衫里,弓着身子吃力地掏着里处的手机。
睇着她滑稽的样子,陈斯辙扯着唇哼笑了声,悠悠然地正经开起了车,上行的车让车内的人不由自主靠后倒,他沉朗的声线同时响起:“行了,洗车钱就免了吧,我不至于对我的合作伙伴这么计较。”
艰难地捞着手机的闻黛一听这话就把手往外抽,刚想吹吹他大方,谁料他又跟了句出来:“毕竟你给我带来了乐子。”
明白了,她成笑话了。
“陈斯辙你是不是有病?实在不行咱治治嘴行吗?”
“……”
再度回到村子门口,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也算是堂堂亮的白日,虽说即将迎来暮色。
但这一遭打头阵的是行案员的专车,连着坐在库里南里的闻黛都有种鸡犬升天的感觉,是时候逞逞威风了。
站在道旁抽着烟,矮胖男人怔忪地钉眼看着从门口驶入的车,他呆呆地举高手把叼嘴里的烟拿下来掐灭,再将烟丢到地上机械化地踩碾几番。
从他身后的屋子里出来的高瘦男人用舌头剔了剔牙,掠去车上的眼神携着狠气,嘴角推着皮肉往上挤。
他颠着脚几步走到了水泥路上,一条胳膊抬起来揽推着矮胖男人一同上前。
负责开车的男行案员率先推开车门下了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调整了一下腰间别着的枪。
紧跟着他的动作的蔡琳亦从副驾驶上下来,身上的制服与显著的徽章刺激着人的眼球。
“行案员长官,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我们这儿难不成出了好大的事情哇?”高瘦男人眯着眼笑,他前伸着身体歪着脑袋,玩笑的态度使人想给他两拳。
男行案员绕到蔡琳身前,他扬起下颌,冷声道:“别装傻充愣,你们这个村子从事人口拐卖很多年了吧?我们目前不清楚是谁给你们的底气和胆子,但不管是谁,连他带你们,一个都逃不了。是你们自己把那些人给放出来,还是我们动手?”
舔了下牙根,高瘦男人的眼仁转到眼角,他冲着不知哪一处扫了好几眼,脚尖不断地点着地,回转来的眼睛也是闪烁着和他们相对,但脸上的笑仍旧摆着,额头一歪。
“行案员长官,我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连你们干嘛过来都不知道。我不晓得是谁跟你们说我们这里是干人口拐卖的事儿的,这咋可能嘛?那些人贩子都是待在穷得要死的山区的,我们这里又不穷。漓州哇,漓州哪里可能干这种事情哦,岂不是在天王老子的眼皮子底下犯法?”
推开车门跳下去的闻黛走了过来,她插嘴道:“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谁知道呢,毕竟,漓州虽然被抓的风险大,但如果能找到一把势力大的、有钱有权的保护伞,那可真就是——财、源、滚、滚啊。”
高瘦男人和矮胖男人下意识地把目光捩去来人身上。
盘起来的头发散乱了许多,杂发飘出头巾,高饱和色彩的头巾和花布罩衫,把她那张得了蛔虫病似的死黄死黄的脸给衬得愈发诡异。
但她这一容相可是让他们熟悉至极。
矮胖男人用胳膊肘暗暗地磕了两下高瘦男人的右胁部,飞过去的眼神含有焦促。
这不是他们掘地三尺都要找出来的那个女人吗?现在都跟行案员混到一块儿去了,这还怎么抓?没脑子的人也该清楚,那些“新货”只怕是全逃了。
在瞥清了闻黛的外貌以后,高瘦男人脸上的笑也有些支不住,恐怕如今说再多都是立不住脚的解释。
于是,在红西装女人不知道的时候,高瘦男人和矮胖男人交换过眼神,毫不犹豫地把她给卖了。
“行案员长官,果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既然你们都是心里门儿清了的人,那我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
高瘦男人把胳膊从矮胖男人的肩膀上放下来,他站直身子,严着一张脸郑重地鞠躬道歉:“对不起,我们的确干了拐卖的事儿,但是我们都是被逼无奈的啊。主谋其实是皮娟,她等会儿就会来的。”
矮胖男人适时接口:“是啊,我们都是被逼的,这村子干人口拐卖都好几十年了,主力可不是我们。想不干都不行,咱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又都是一个村子里待着的,要是说不干,完蛋的不止是我们,就怕我们的亲人都要受连累啊!”
他这口腔卖的就是个凄凄惨惨戚戚,说一半就把手拿上来凑到眼睛边去,做着蹭眼泪的动作,倒使人不知是真是假。
又响起了几声车门开关的“砰砰”,最近的是从车里出来的晓惠,她的脸上没有分毫的情绪,像木头雕出来的脸,一块会青会紫会有流血的伤口的木头。
萱萱被她牵在手中,七岁大的小女孩只有腮上挂着些肉,额角没幸免,同样存在原因不明的肿包。
大跨着步走来的文薇薇停在了闻黛身边,而闻黛的另一侧则站着不疾不徐踏步而来继而顿住的陈斯辙。
“你们可真不要脸。”晓惠冷静地嘲道。
她用那对叼着讥讽的眼睛凝睇着面前并列而站的两个男人。
“和你们的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女生,要在你们的□□受侮辱,甚至可以被你们的女儿给生出来的小小的孩子也要受这种侮辱,不服?不服就要像我、像我们这样挨你们的拳头。”
她指着自己,而后那伸出一根食指的手又从萱萱指到文薇薇。
“性别在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面前都成了空,我特别好奇,特别不能懂,你们的脑袋里真的有脑子吗?除了性,还能想到别的东西吗?”
晓惠自问自答,她点着头说:“噢,是有别的东西的,你们还想得到钱,还想得到权。”
阴毒的目光被敲定在晓惠身上,高瘦男人的脸部似乎有肌肉在痉挛般,几下的抽动之后,他又浮开了笑容,存在空隙的黄牙咧出来。
“你这小妮儿说什么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是从来不干这些事的……”
晓惠兀自打断他,她牵着萱萱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加大了力度,提脚走近这个矢口否认的男人,声音在嘶出来的时刻渐哑:
“你们敢发誓吗?你们敢对天发誓你没干过吗?你们发誓啊,你们说你们干过你们就生不如死,你们说你们干过你们就全家尝一遍这种苦,你们说你们干过你就要把那些被拐了的人的经历全部经历无数遍;你们说啊,你们发誓啊!”
“一边烧香拜佛做着游神的活,一边拐卖人口,破坏其他人的家庭……”晓惠的眼眶逐渐透出红,要流的仿佛不是眼泪而是血。
她另一只手掐成死紧的拳头,浑身颤抖不休,“强迫着被拐的人跟着你们烧香拜佛,在佛面前跪拜着说‘我们都是自愿的他们没有错’。你们信吗?佛会信吗?”
“退而不败,进而不可得也”出自《孙子兵法》
相信科学哈,内容虚构的。
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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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你们信吗?佛会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