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萝听金梦燃突然大叫一声,忙放下手中的纸马,转头看向她。
“怎么了?”
云萝凑过去,见她的右手食指不知被什么利器划出一道口子,指腹皮肉向两侧翻卷,鲜血汩汩冒出。
“这么严重,被什么割的?”云萝皱眉问道。
“应该是匕首。”
金梦燃拿起一把柄处镶嵌红宝石的匕首。雪白的刃泛着寒光,锋薄如纸,一看就知道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这匕首不知怎么就从刀鞘里脱落出来,夹到了棉被里,我刚刚伸手整理被子,手指恰好碰到了。”
云萝从自己的小挎包里翻出玄周山秘制伤药,在她伤口上倒了一层,抬眸对她道:“一会儿要仔细检查一下刀鞘,可别再伤着了,这伤口这么深,得多疼啊!”
金梦燃鼻子一酸,眼圈红了,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多谢萝妹,你这么关心我,叫我想起我妹妹来了。”
有风从门窗缝中溜进来,小股小股的风涌过,纸扎瑟瑟簌簌,树叶一般,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风木之悲,龙胡之痛。
云萝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她伸出胳膊,小心地抱了抱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金梦燃抬起完好的那一只手把云萝揽住,低头去看怀里软乎乎好似小猫的一只,英眉下半垂的星眸温情脉脉。
苍羽看得眼角直抽搐。
虽说金梦燃是女子,但现下还做男子打扮,而且还打扮的风流倜傥,是男人中的小白脸。
自己养大的师妹,扑进一个别的男人怀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当他死了吗!
苍羽咬牙,切齿,跨步,捏着云萝的后脖颈将人拎回来。
“你干嘛!”云萝捂住后脖颈揉了揉。
“人家受伤了,不小心碰到伤口怎么办,先给她包扎伤口。”苍羽递了块手帕过去,“这块是我才洗的,还干净着。”
云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接过手帕,折了几道,叠成长条,缠绕在金梦燃的手指上。
苍羽对金梦燃道:“你还是去医馆吧,这里有我和师妹就够了。”
金梦燃回绝道:“我没事,小伤而已,多谢羽兄关心。”
玄周山的药治这伤不再话下,苍羽没再劝阻。
日色渐暮,室内昏暗。
苍羽点上灯,为防走水,纸马铺用的都是风灯。
但风灯大概有些年头了,合上罩子后,半明半暗,四处漏风,火舌被吹拽得东倒一下,西歪一下。
摇曳的火光漫散开,地上的纸人影子被映照的忽短忽长。
室内好像被黑色浪花淹没了似的,潮汐涌动,时涨时退。
云萝有些晕。
“师兄,把灯灭掉,用咱们的灵玉镜照明。”
苍羽听话照做,他也叫这灯晃得难受,拿灯拨伸进去按住灯芯子,火光顷刻淹死在蜡泪中,腾起一缕白烟。
灵玉镜光线稳定,如同恒常的圆月,皎皎明光,驱散掉适才的诡谲。
金梦燃惊叹不已,盯着灵玉镜端量,“不愧是仙门法宝,实在是好,这可比蜡烛好多了!比我去南方贩货时看到的明珠还亮!”
苍羽瞥过去一眼,隐含几分警惕。
出门在外不露富,所以他本没打算在人前拿出灵玉镜。
又刚从鸳鸯那里吃过亏,戒备心正是最盛的时候。
苍羽的视线还没收回,见金梦燃忽而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他,冲他微微一笑。
……
苍羽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挪走。
“羽兄,萝妹,现在还不到戌时,长夜漫漫,不如咱们聊聊天吧。”
听到金梦燃的提议,云萝点头称好,她也正无聊,刚刚听金梦燃说去南边贩货,一时有些好奇。
“燃姐姐,你现在做什么生意?”
“倒腾些笔墨字画,虽然我这纸扎糊不下去了,但好在画工还在,幼时曾拜过师学过画画,对字画还能品鉴个一二。南边应天府和嵩阳那边学院林立,一些寒门学子时常作画,价格低廉,我便去收了来装裱一番,转手高价卖出去,赚取中间的差价。”
云萝感慨:“燃姐姐一个人跑这么大老远,也是辛苦。”
金梦燃笑道:“有钱赚就不辛苦,而且去一趟我也不空着手去,我每每出远门,必须带上我们这里盛产的货物卖到南方,比方说陈年老醋,汾白酒,还有上等的炭,总之,只要能赚钱,我什么生意都做。”
云萝很是倾佩,“难怪燃姐姐发财,又肯吃苦,又有头脑,想不发财都难,真是让人佩服!”
“肯吃苦又有头脑的人,天下多如牛毛,如过江之鲫,但也大把的贫困潦倒,怀才不遇。”金梦燃叹道,“我只是运气好。”
云萝只当她谦虚。
金梦燃举例论证道:
“就说去年冬日,我在书院找一位学子买画,见他双手生满冻疮,十指又红又肿,连笔都握不住了,我心生不忍,就将随身带来自用的木炭全部赠予他了,不知怎么被书院夫子瞧着了,那夫子见炭成色好,又旺又经烧,我再去的时候他便在我这里给书院定了千余斤。
“这也是我头一次知道卖炭,岂不就是撞了好运道好,遇上了天降的横财?”
云萝眼睛笑得弯弯的,对她道:“这哪里是天降横财,分明是好心有好报。”
“那这好报也太多了点,那学子已经画了幅扇面送我。”
金梦燃说着,展开手中的折扇,邀云萝赏析。
是一幅青鸟沐日图。
清泉山石,幽谷松林,瑞禽飞于九天之上,与日比肩,翠羽光影浮动,云间一双彩翼展翅欲飞,神乎其神!
画在于传神,这幅已然是神作。
云萝恍惚了一下,心中有股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在哪里看过这画儿似的。
光辉中,那只鸟跟活了似的。连一向眼光挑剔的苍羽也忍不住夸道:“这画儿画的确实不赖。”
金梦燃笑得开怀,“这个书生的画卖得最好,如今没有存货了,等我再去收了来,一定挑一副最优的佳作赠与羽兄。”
“不必,我舞刀弄枪惯了,舞不来扇子。”
话音一落,苍羽目光瞥到云萝正对画发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醒醒,别愣着了,怎么回事?”
这么喜欢这画吗?看来他拒绝金梦燃拒绝早了。
云萝回过神,移开视线,“没、没事。”
分明就是有事,苍羽俊眉轻蹙,念着有外人在,没再多问。
金梦燃当是云萝对这幅扇面喜爱非常,但这画是那学子送她的,万万不能转手送人,便琢磨着近日去趟应天府,请那学子再画上一幅一模一样的送给云萝。
但又想到下午云萝和苍羽在街上买马,俨然是准备行程,不知能在此地停留多久,来不来得及,便问二人的行程打算。
苍羽道:“等捉住鬼了,我们就启程离开。”
这恐怕就来不及了,人家在帮她纸捉鬼,她怎么好撂下人自己跑了。
不过倒可以写信让人捎去,请学子画完了,再让人带回来,但也得需要时间。
金梦燃挽留道:“多留几日如何?我带羽兄和萝妹好好逛逛霍邑城,逛逛好景,吃吃美食,叫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云萝婉拒她的好意:“多谢燃姐姐盛情,但我们此行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不能多做停留。”
金梦燃了然,不再强求。
“原来如此,也罢,等你们办完事,到时我一定登门拜访,不知羽兄和萝妹仙居何处?”
云萝不由苦笑,玄周山已经炸成了齑粉,她们哪里还有家让人拜访。
“我们漂泊不定,没有固定居所,不过,等我们返程之时,若途经此地,再来找燃姐姐玩,到时你可不要嫌我烦。“
“怎会?我求之不得呢!那就这么一言为定了!”金梦燃喜上眉梢。
说了许多话也都累了,屋内一时无言。
云萝和金梦燃靠坐在一起,夜愈深,天愈寒,两人裹上厚厚的棉被。
“师兄,你守在门边不冷吗?过来坐在被窝里吧。”
“我不冷。”苍羽抱剑坐在角落里,岿然不动。
他不可能过去,男女有别,他一个男人凑到人姑娘跟前像什么话。
而且……苍羽掀开眼皮,眸光扫过去,又愤愤掠过。
她们俩靠得这么近看着都碍眼。
他一个人坐在这儿挺好,眼不见心不烦。
马上就要子时了,苍羽挺直脊背,握紧手中的剑,眼神变得锐利,随时准备厮杀一场。
金梦燃握紧被子,挤压到手指上的伤口,疼的一跳一跳,分外清醒。
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打战,语调紧张到变声。
“快了,这次我千万不能再睡过去了,一会儿如果有危险,你们保命要紧,不用管我,我父我母及胞妹已死,我一个人活着也如同孤魂野鬼,赚再多钱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下去早团圆……”
云萝劝道:“别说这么泄气的话,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们一定愿意看你好好活着。”
“嗯……”金梦燃低哑的声音应了一声。
外头街上,纸马铺前。
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打更人路过。
锣鼓一响。
更夫在沉寂的长夜里高呼: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就在这一刻。
苍羽清明的眼,忽然阖上。
云萝和金梦燃一起垂下脑袋。
摇曳的火光重新舞动在纸马铺。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为古代更夫报时术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纸马铺度惊心一夜,子时三更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