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我祝福 第3章 第三章

楼梯间的惊魂一刻，让短暂的“同行”关系瞬间瓦解。

王明和李莉早已魂飞魄散，头也不回地冲上三楼，脚步声杂乱地消失在幽深的走廊尽头。

林晛跟着沈熄踏上三楼最后几级台阶，身后的嘶吼和那种被窥视的阴冷感并未追来。

三楼的走廊，比大厅更加破败不堪。

昏暗的灯光像是随时会熄灭的鬼火，在头顶滋滋作响地闪烁着，将墙壁上大片大片的霉斑和水渍映照得光怪陆离。

老旧的绿色墙漆如同患了严重的皮肤病，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暗沉污浊的墙体。

地面是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塑料地板革，很多地方翘起边角，踩上去发出粘腻的声响。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木门，门上钉着锈迹斑斑的金属门牌，数字模糊不清。

有些门板的缝隙里，隐约透出微弱的光，或者传出一些极其细微的窸窣声，像是老鼠在啃噬什么，又像是有人在低声呓语。

沈熄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只是偶尔抬眼扫一下门牌号，目光冷静。

林晛紧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右手紧紧握着那把黑色的长柄伞，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房门和前方幽暗的走廊深处，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心跳加速。

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其实都落在了前面的沈熄身上。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如此镇定？他刚才对那怪物说的话，是早有预料，还是临场应变？

无数的疑问在她脑中盘旋，但她死死地闭着嘴，一个字也不敢问。在这种地方，好奇心是催命符。

更何况，她的“诅咒”让她本能地抗拒与任何人产生交集。沈熄没有主动搭理她，这反而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312病房在走廊的尽头，最偏僻的角落。

终于，沈熄在一扇看起来和其他门并无二致的暗绿色木门前停下。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门把手和门框的边缘。

林晛屏住呼吸，看着他这个细微的动作。

片刻，沈熄似乎确认无误，这才拿出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被推开了。

病房内部比林晛想象的要稍大一些，但同样破败。

惨白的月光透过没有窗帘并布满污垢的窗户照进来，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

房间里并排摆着四张铁架床，上面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红褐色的铁锈。床上铺着薄薄的床垫和同样肮脏的枕头、被子。

床与床之间用薄薄的的布帘隔开，但那些布帘大多已经破损。

靠近门边的墙壁上有一个老旧的洗手池，水龙头滴答滴答地漏着水，水池里积着一圈黄褐色的水垢。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着一个痰盂，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骚臭味。

沈熄率先走了进去，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停留在靠窗的那两张床上。门牌上写着1号和2号床，正好是并排靠窗的位置。

林晛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进去，并反手轻轻关上了门。门锁似乎有些失灵，她费力地拧了好几下，才勉强锁上。

沈熄已经走到了靠窗的1号床铺前，他并没有急着换上那身散发着霉味的病号服，而是将背包和病号服随手放在床脚，然后开始仔细地检查床铺、墙壁、以及窗户。

他的检查非常细致，用手指敲打墙壁，倾听声音。

检查窗户的插销是否完好。

甚至蹲下身，查看床底下和角落是否有异常。

林晛站在门口，看着他一连串熟练而专业的动作。

她没有打扰他，而是学着他的样子，走到属于自己的2号床铺边，也开始检查。

但她更多的是在用眼睛看，不敢像沈熄那样随意触碰。

她掀开那床散发着怪味的被子，底下是还算干净的床垫。她又看向窗户，窗户玻璃很脏，外面装着锈迹斑斑的铁栏杆。

透过玻璃，能看到外面荒草丛生的院落，以及更远处，在血色月光下沉默矗立的、更加破败的其他楼宇轮廓。

这里，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就在林晛检查窗户的时候，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台外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用尖锐的东西刻着几个极其细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字。她凑近了些，借着血月的光，勉强认了出来：

【镜子是谎言】

字迹潦草，透着一股绝望般的仓促。

镜子是谎言？什么意思？

这像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警告。

这间病房，或者说这家医院，到底隐藏着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向房间里唯一可能算是镜子的地方——

洗手池上方那块模糊不清、布满水渍和裂纹的玻璃。那里面，映出她的脸，以及沈熄正在检查墙壁的背影。

镜子是谎言……是指映照出的影像不可信？还是说，镜子本身会制造幻觉？

她不敢再看，连忙移开视线，将这个发现死死记在心里。

这时，沈熄似乎已经检查完了他的区域。

他直起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林晛身上。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纯粹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或许是认可？

“初步判断，这个房间暂时没有即时的物理性危险。”

“但规则里提到的‘静息时间’和‘夜间异响’是重点。晚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离开这张床，也不要轻易拉开隔帘。”

林晛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对自己说话。

她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沈熄没在意她的道谢，他的目光扫过林晛依旧握在手里的伞，和她身上还穿着的自己的衣服，继续说道：

“规则要求穿病号服。虽然恶心，但最好换上。在这种地方，任何违反明面规则的行为，都可能触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说着，拿起自己那套灰蓝色的病号服，没有丝毫犹豫，便开始脱掉外套，准备更换。

林晛脸上微微一热，连忙转过身，背对着他。虽然情况危急，但基本的羞耻心还是有的。

她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音，心跳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也开始解自己外套的扣子。

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

她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那身宽大不合身的病号服，将换下来的自己的衣服仔细叠好，和那把黑色的伞一起，小心地塞在了枕头底下。

当她换好衣服转过身时，沈熄已经换好了病号服，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血红色的月光和荒凉的庭院。

灰蓝色的条纹病号服穿在他挺拔的身上，竟然少了几分邋遢感，反而衬得他侧脸的线条更加冷峻。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神深邃。

林晛看着他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刚才的发现说出来。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信息共享或许是生存的关键，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似乎“懂行”的同伴。尽管她极度不愿与人产生牵连，但眼下，合作似乎是唯一理性的选择。

“那个……”她轻声开口。

沈熄闻声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林晛指了指窗台：

“那里……有行小字，写着‘镜子是谎言’。”

沈熄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走到窗边，俯身仔细查看那行小字，还用指尖轻轻触摸了一下刻痕。

“很新的刻痕。”他直起身，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洗手池上方那块模糊的镜子，“看来，这不是第一个‘病患’留下的警告。”

他没有再深入讨论，转而说道：“距离规则里提到的晚餐时间还有一会儿。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简单交换一下信息。你对刚才那个‘东西’，怎么看？”

他指的是楼梯转角那个伪装成老太太的怪物。

林晛没想到他会问自己的看法，她斟酌了一下词语，谨慎地回答：

“它……好像受到规则的制约？你说了那些话之后，它虽然愤怒，但似乎无法直接攻击我们？”

“观察力不错，它，或者说它们，大概率是依托医院规则存在的‘衍生体’。规则是它们的牢笼，也是它们的武器。只要我们不明着违反规则，它们就无法直接、无条件地对我们进行物理层面的抹杀。更多的是利用恐惧、幻觉、诱导我们犯错。”

他顿了顿，看向林晛，“所以，在这里，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比任何武器都重要。恐惧，是它们最好的食粮。”

林晛心中凛然。

沈熄的话，像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一扇理解这个恐怖世界运作方式的门。难怪他如此冷静，因为他看穿了本质。

“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林晛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担心触犯什么禁忌。

沈熄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林晛，你对自己的‘特殊性’，又了解多少？”

他……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死死地盯着沈熄。

她的“诅咒”，是她用尽一切办法去隐藏的最大秘密！这个男人，他们才见面不到一小时，他怎么可能知道？！

看到林晛如此大的反应，沈熄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淡淡地说道：

“不用那么紧张，我不知道你的具体能力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平静无波：

“就像你能吸引‘厄运’一样，我似乎天生就能感知到某些‘异常’的存在和强度。你的周围，缠绕着一种非常特别、非常强烈的‘异常’波动。所以，在那个月台，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你。”

林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感知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直接感知到她的“诅咒”？

那他一直以来的平静，他主动的接近，甚至被分到同一间病房……难道都不是巧合!

“你接近我，到底想做什么？”林晛紧紧攥住了拳头。

沈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我说过了，合作。你的‘特殊性’，在这种地方，未必是坏事。恐惧和厄运，很多时候是一体两面。运用得好，它可以成为最有效的清道夫。而我，需要活下去，并且弄清楚一些事情。我们各取所需。”

他走向自己的1号床，拿起那本薄薄的、似乎是放在床头的《住院须知》小册子，随意地翻看着，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只是闲聊。

“至于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一小时后食堂的晚餐。按照恐怖片的常规套路，那绝不会是一顿愉快的聚餐。”

林晛呆立在原地，看着沈熄仿佛无事发生般翻看手册的背影，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轻描淡写地揭穿了她最大的秘密，然后又轻描淡写地将它定义为一种“可利用的资源”。

这个男人，冷静、强大、神秘，而且深不可测。

他究竟是敌是友？他的目的是什么？合作？真的只是简单的合作吗？

前方的食堂，未知的晚餐，以及这漫长的七十二小时……

她抬头，望向窗外那轮不祥的血月。

或许，沈熄说得对。在这深渊里，厄运，也可能是一种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