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轻一点!轻一点!”
“当别人是死人呐!小心老娘明日就告到衙门,关了你这腌臜地方!”
“这世道谁不是笑贫不笑倡,哪像你们一群穷鬼,再下一窝讨债鬼。别忘了你们几家的爷们儿可都欠着我的脏钱呢?”
月红悠哉转着手帕,她可不觉着这声音刺耳,多美妙啊~这都是银钱入账的声音,十文、百文,一两、十两~
再多就不能从这群穷鬼身上赚到了。
还是明月馆风光啊,改成艺馆反而还水涨船高了,可这腌臜巷子滋长的都是腥臊,谁的眼睛不是长成了铜板模样,哪还看得见笔墨生花呢?
月红伸出五指也挡不住烈日当空,刺眼得紧,突然从指缝中恍惚看到了文曲星,莫不是自己被这正午的阳光照出幻觉了?
纪叶染两指一动,“拿下!”
“各位官爷这是作甚?”
“将军有令,武定县暗倡伎馆,一律拔除,即日起,皮肉买卖,买卖同罪,罪同杀人。”
律法生硬,纪叶染头一回品出趣味。
“纪大人!纪大人来了!”此声一起,四周的墙头就扎满了看客。
月红没去刑场,却对这纪大人的凶名也有耳闻,被控住双臂也不停喊冤。
“纪大人误会!楼上是情人私会,早就定了终身了,不是买卖!”
“胡扯,炊饼胡他娘子知道他还跟别人定了终身吗?大人她就是在撒谎!”
纪叶染怎会不知,谁的言论都不理会,“把男子都带走。”
楼里所有女子被安置在了一处,一时间狼藉一片。
在死亡面前,有一女子顾不得体面,“大人!大家都是走投无路,难道走投无路也是死罪一条吗!”
“自然,谁让你们走投无路,谁就是死罪一条。”
纪叶染以自己的方式安抚好众人,再出言推进,“识字者,写清上家、下家和情由,不识字者,由文书代笔。”
忍冬上前把脉,顺便给女子披上了衣服,就听她弱弱开口,“我们……我们都不识字。”
纪叶染也不意外,她把所有的女兵都带出来做文书了,也幸亏齐潋早早就把习字纳入了训练。
出门后,忍冬才摘去面巾,对纪叶染汇报。
“纪大人,这是今日患病最多的一处,明月馆已是人满为患了,您看要如何安置?”
“前面几处有清扫完毕的,此后就依次安置吧,中途有自愿的,可招来替你分担一二。”
“恐怕一时难寻,但属下家中尚可容纳学徒,家母,尤善授业。”
忍冬父亲的医术便是母亲亲自教导的,只是自家多生怪医,到了武定县,双亲更是一日三餐、坚持不懈地给对方下毒,还美其名曰“切磋”。
这一点,忍冬瞒了下来。
此举正合纪叶染的心思,“甚好,一切花销去找齐小姐报账。”
“齐小姐你要放印子钱?这可是律法明文禁止的!”红绡捏着手帕,她担心齐将军也禁止。
“此言差矣~这叫入股。”
齐溦对手里的金算盘爱不释手,虽然只有巴掌大,但精美非凡。
嫂子才该是自己的亲阿姐才对啊~
“红绡从未听说过,会有商人愿意让外人入股的?世家大族无一不是血脉相承、姻亲相连。”
“阿姐说了,低买高卖,追涨杀跌,这武定县百废待兴,正是抄底的机会!”
“嫂子也说,如今四方钱庄还算以诚相待,焉知日后如何?我们也该未雨绸缪~”
明月当空,姬珩起初以为齐潋还在气恼上午的荒唐,直到子时也没等来人,她只能过来一看究竟。
“我此后不会在书房胡来了,你先跟我回去休息好不好?”
一整个小榻都被齐潋塞满了,自己只能牵起她的手,站在一旁。
“你为什么要把金算盘送给齐溦?你知不知道我返工了七次才做好的……”齐潋的语气压不住地幽怨。
“这……溦溦钟爱黄金,人尽皆知,我便以为是你送与她,表示不再撮合她的婚事。”
齐潋心中升起希冀,“那你喜欢那个金算盘吗?”
“尚可……我更偏爱玉器。”
其实过于惹眼了,一看齐潋有要翻身不起的架势,姬珩不得不补上一个偏好。
“可我不懂玉。”齐潋摸得最多的就是柳叶刀,如今还换成了长剑。
她开始揉捏姬珩的指骨,试图模拟美玉的手感。
“玉汝于成,齐将军自身就是璞玉了。”
齐潋总算开怀了,但还想借机得寸进尺,怒了努嘴,“你坐上来。”
平日姬珩都拒绝了,但她今日理亏在先。
“……只此一次。”
齐潋漱口时还在回味,黄金换甘泉,物超所值,物超所值。
清晨,齐潋一边漱口一边望天,四月总算是回暖了,往年不觉得,今年的冬天却格外漫长。
回到卧房姬珩还在熟睡,另一床被子整整齐齐。
要不是自己有天临时返程,都还不知道她怕冷成那样。
齐潋把手搓热了才伸进被窝,给人把衣服悄悄穿了回去,正要出门练兵就被叫住了。
“出门前把溦溦叫来。”
齐溦出现时喜笑颜开,“参军~你找我?”
姬珩总觉着她心里没嘴上这么正式,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今日你去盯着衙门公告,入股一事势在必行,必要时可用来年的杂税许诺。”
“是,柏参军何时回来?她不在,这四方钱庄的银子都不好借了。”
“往日是人家“入股”我们,自然千好万好,如今看我们只怕是与空手套白狼无异。”
“何况你也抢了他们好几桩生意了,钱庄都来我这里告状了。”
齐溦出言辩解,“谁让他们晴日送伞,雨天收伞的,他们放的才是真真儿的印子钱,我还没告他们呢,就敢来倒打一耙。”
“先把手中的筹码放出去吧,他们的主子也心思灵活,别过几天就失了先机。”
同行如敌国,齐溦本就不敢松懈,“是。”
齐溦刚出齐府,后脚柏潇潇就风尘仆仆地进门了。
“柏姑娘舟车劳顿,怎么不歇息两日再来?”
半个时辰前,姬珩才看到柏潇潇一行人进城的消息。
“回参军,新到的兵器已经入库。家主特地吩咐,今后的兵器都比从前更进一等,我……”
“属下的家人被家主一并送来了,这才在路上耽搁了几日。”
“骨肉分离的确难熬,柏参军今日起休沐一旬吧。”
姬珩又特地补充,“曲副将也许久不曾休沐了,你也去问问她的意思,就说军中一事大可交给齐潋。”
“多谢参军体恤,属下告退。”
曲直此刻结束了点兵,正和齐潋巡查兵营。
见四周无人,她大胆发问,“主子,你若是主动亲了一个姑娘,姑娘第二日醒来就不告而别,你会如何?”
“嗯……但我才是差点不告而别的那个。”
曲直换了个问法,“若是姬参军还用绳子绑你呢?”
绑?
捆绑?
“……我们看的,好像不是同一个级别的教程。”
“什么教程?”
“没什么没什么,这种事情,你们循序渐进,顺其自然,不用羞耻。”
对,不用羞耻!齐潋!
哪怕这个人,是你同生共死的朋友。
哪怕,她一脸正直地说一些扭曲的话题!
齐潋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控制自己不去想象,反而把曲直忘在了原地。
“循序渐进……”
曲直陷入沉思。
那是可以提亲的意思吗?
柏潇潇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找人,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了原地发呆的曲直。
“曲副将,我家人来了武定县,今日起休沐一旬,你想……”
休沐吗?
“我想!”
“那你去和参军提吧,参军说了,军中的事情齐将军会接手。”
“提亲不是向你家里人提吗?”
“……是。”
柏潇潇出了趟远门回来发现,任务似乎以自己不能预料的方式完成了。
另一边,齐溦的任务却举步维艰。
时辰正当午,阳光处温暖和煦,阴影地上还是阴冷入骨,衙门前不计其数的百姓簇拥争论,将温度吵上了好几度。
“齐小姐齐小姐!我先来的!”
“我先办!我能借一千贯!”
“商户是贱籍!先办我们农户!”
“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家中无米下锅了,求大人救救我们全家!”
“你们别挤!一个一个来!”一旁的衙役不停提醒,却无济于事。
“齐小姐你先回,明日再来吧,衙役们都管不住了,四方钱庄的人把钱放下就走了!”
齐溦不甘心被劝退,但是面对乌泱泱的人群又束手无策。
往日她只负责幕后出谋划策,从未一下子接触这么多人,定好的规矩也没人听从。
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她看见纪叶染押着几个闝客从门口路过。
“纪大人!”
齐溦往远处招摇的手还没放下,水泄不通的人群登时让出一条小道,恰好从自己通往纪叶染。
真是滑稽。
纪叶染带着疑惑走了过去,“齐小姐?”
齐溦放声道:“劳烦纪大人为商会护卫,酬劳每日结清。”
纪叶染已经把暗倡拔得差不多了,正愁拔营之前她要如何消磨光阴。
此时不坑人,更待何时,她对底下的百姓笑笑,随后扭头,对齐溦耳语,“欠我一个人情。”
齐溦眼看着百姓自动分出了队伍,商户、农户、佃户无一错漏,咬着后槽牙低语,“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又耐着性子,对阶前的民众欣慰一笑,再次重复一遍商会的要求。
“不论户籍,凡为生活举债,利钱与来年的杂税,择一免除。”
“商户先行登记经营条目,待专人核对之后拟定支取银两、分红数目。”
“此次城内无需登记银钱用度者,来年杂税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