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往日扬州府已发新绿,武定县还是呵气成雾,醒来不见齐潋,姬珩默默打开了另一床被子。
齐潋今日起了个大早,来到了城外监斩台,武威城地势比这里低,要尽快过去才能最快解决姬珩畏寒的问题。
路过的百姓有人认出了齐潋,小声议论,“齐将军今日监斩吗?”
“我听说昨日是位书生,面相比齐将军还斯文,下手一次比一次狠!”
“昨日很多人都被吓走了,今日还敢来的,才是胆大的!”
齐潋听到了忍不住皱眉,纪叶染就是这么监斩的吗?
曲直也听到了,却并不惊讶,依然继续汇报,“主子,还剩下六成俘虏没有行刑。”
“纪叶染呢?谁让她胡来的,谁允许她在百姓面前用刑狱手段的!”
“她怕是已经在刑场了。”
昨日的事情的确吓退了很多人,但也吸引来了不少人猎奇。
“大人,今日是什么花样啊?”
纪叶染也不说话,依旧慢条斯理地戴牛皮手套。
她故意拖延,不断地放大凶犯的恐惧。
“大人!大人你放过我!我不敢了——我——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见纪叶染无动于衷,他以头抢地,诚恳得快要骗过了自己。
“我下辈子吃斋念佛,不贪财不好色!不杀生不闝倡!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
围观的百姓全部冷眼相待,短短几日,他们就已经看腻了这些士兵求饶的把戏。
当初他们也丢尽了尊严,也磕破了头,说破了大天也没有人高抬贵手。
所有人,都等着看纪叶染如何剖腹挖心。
“这都是你本该做的。既然你跪在了这里,便说明你不曾做到。”
纪叶染将人一脚踢开,上前踩住了他的心脉,在他脸色涨紫后又抬脚,如此反复了几次。
看他大口呼吸,寻找着一线生机,纪叶染幽幽开口。
“即使到了地府,连阎王地藏,都未必敢为你作保啊。”
她正要俯身把人拉起来上刑,身后传来喝止。
“纪叶染!你给我滚过来!”
曲直紧跟其后,把控场面,“诸位散开吧,今日行刑照旧。纪小姐日后不再监斩,只在明月馆义诊。”
“凡问诊者,诊金与药费全免,无病无灾、扰乱秩序者,羁押劳役三月。”
齐溦大醉一场,反而疏解了郁结于心的愁闷。
醒来闭关半月,一口气拟好了商会的章程,今日才有空来明月馆听曲,不想听到了另一出好戏。
纪叶染手段毒辣,吓退了百姓、拖慢了监斩的进度不说,还助长了民众的恶念。
阿姐大发雷霆罚她义诊,大军拔营之前她都不能去议事。
“红绡,你近日是不是还心绪难平?不如来找我们小纪大夫望闻问切一番呢?”
当晚全程目睹了齐溦调戏纪叶染的红绡善意提醒:“齐小姐,我好得很,你再招惹她我怕你会后悔。”
齐溦不管不顾,继续软若无骨地靠在门沿,出言挑衅。
“阿姐也是的,怎么连个炉子都不给我们悬壶济世的小纪大夫呢?”
“不会是失宠了吧?阿~染~”
“齐溦!”姬鸿再次看到长公主那张脸,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正要走近,余光一瞟只剩惊险,“纪—纪叶染?你怎么也在!”
柏潇潇今日不在明月馆,和齐溦闭关前后脚的时间,她出发去接应了新一批的兵器,至今未归。
姬鸿正是没见到齐潋一行人,才胆大地选择了明月馆,一则明月馆的买价最“公道”,二则明月馆如今只卖艺,他也给发妻留下最后的体面。
等他拿到了盘缠、赴京投靠,便再争一次从龙之功。
谁曾想,一出门就见到了齐溦这个妖女,纪叶染这个刑狱修罗竟然也在!否则他定是今日就要齐溦给他偿命!
齐溦一无近亲二无远戚,此人一见到自己就目露凶光,她言语间也带上了轻蔑,“这里不施粥。”
“妖女!你敢辱我!”
纪叶染对此人亦是陌生,却没感受到敌意,便无视此人继续号脉。
岂料他卷着一股臭气就过来了,她直接起身,屏住呼吸,照着胸口给了他一脚。
姬鸿被踹飞六七米,刚刚拿到的卖妻钱也洒了一地。
旁边还排着问诊的长龙,他生怕被谁惦记上,赶紧捡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齐小姐齐小姐!我们新入馆的一位夫人自称是…是齐将军的岳母!”最后一句掌柜的只敢低语。
“参军的母亲吗?待我先去瞧瞧。”
“这她倒是没说……哎齐小姐——”掌柜的跟在后面,急得冷汗频出。
对方能培养出参军这样的人物,齐溦正急着一睹风采。
“问伯母安。我叫齐溦,齐潋正是家姐~”
“齐二小姐,你可知齐将军在何处?她岳父进京艰难,可否请她多派些兵护卫?”
齐溦略感不适,如今连她都不好开口喊姬珩嫂子,此人就以岳家自居,言语之间,全然不见对参军的问候。
“试问伯父进京所为何事?”
“这……自然是学成文武艺,报与帝王家。”
“姨母~阿娘说外祖母既然来了,就照旧在明月馆休养即可,其他的,多思无益。”
姬鸿二人一出武宁县,消息就传来了,姬珩让曲直安排人一路暗中护送。
今日二人一进明月馆,齐煜就收到了传话的任务。
母亲也说了,若是外祖母惦记阿娘,自己务必将人接来,此话就不必传了。
齐煜捏着掌柜的给的卖身契,一脸天真地补充,“这是外祖父留给外祖母的,想必十分贵重。”
“姨母今日听曲可以带上阿煜吗?”
齐溦正想如何话别,索性顺势牵起齐煜,“伯母安心休养,我和阿煜就不打扰了。”
安排红绡看顾着齐煜,齐溦过来刨根问底,“掌柜的,为何明月馆还在做典卖发妻的勾当?”
“这城里的人家都被搜刮了个干净,大伙命好才迎来了齐将军,可重新置办家业、养家糊口都需要本钱不是?况且这律法也并未禁止卖妻卖女……”
“从今日起便禁了。”
掌柜的也不赔笑了,“齐小姐,那小人就直说了,您倒不如先去管那深街乱巷里的暗倡,咱们明月馆够仁慈的了。”
“您是将军妹妹,身份贵重,可也不能断了大家伙的活路啊。”说完就随手摆弄算盘,看不出一点尊重之意。
“你!”
“是断了大伙的活路,还是断了你一个人的活路啊。”
纪叶染已经收起摊子,结束了上午的义诊,倚在门框上吃着冰凉的米糕。
“纪大人说笑了,小人可是极力拥护柏主使的,自从接手明月馆,不曾做过一次皮肉生意!更是不曾贪墨账上的一毫一厘!”
掌柜的不敢和纪叶染搞什么言语机锋,他也是见过纪叶染行刑的,否则她无官无职,怎么能让所有人敬称一声大人。
齐溦点破隐秘,“那就取不在账上的,明月馆出价必定不菲吧,想来外面多的是人想结交掌柜的。”
纪叶染打蛇打七寸,“掌柜的还不知道吧,日后商会一事由齐小姐全权负责,只要你还拿着账本,你就归她管。”
“是小人有眼无珠,还请齐小姐高抬贵手,小人保证日后明月馆不再买断艺伎,也劳驾您明示个法子?”
“先按流水分成,数目你们自行协商,日后有了新的章程便按章办事。”
“是,我们即日就改,随时恭候您来巡视。”
纪叶染拦住了要出门的齐溦,“齐小姐要怎么谢我?”
“谢什么?”
“谢我昨日替你解围啊,在下也不贪多,劳烦齐小姐求求情,让齐将军准我负责暗倡一事。”
“你大可去找参军。”
“参军护短,此路不通。”她自然是被拒绝了,这才来找的齐溦。
齐溦拿乔,“我也徇私,此路亦不通。”
纪叶染只能亮出底牌,“你替我求情,我便不再计较你醉酒调戏我一事。”
“我?调戏你?荒天下之大谬!”
齐溦还有一箩筐的肺腑之言要讲,却被一旁的红绡扯了扯衣袖。
“纪大夫言重了,酒后失言,酒后失言而已。”
齐溦偃旗息鼓,“我会代为转告。”
“如此便可,齐小姐,请。”
纪叶染侧身,作出送行的手势。
“你不是想亲自拔除那些暗倡吗?”姬珩听到了齐潋姐妹二人的对话。
齐潋继续挤过去看同一本兵书,“纪叶染确实适合,她没来之前我是打算亲自去的,眼下还是以攻城为重。”
“也不是为了撮合她们?”
“谁喜欢做媒人啊,我是想给你准备更多的退路,现在又觉得,没人能是别人的退路。”
齐潋虽在回话,却聚精会神地读着兵书,反倒是姬珩,缓缓将视线从书上移到了身边人的脸上。
“我不需要退路。”
“对,你自己就是千万人的前程。”齐潋的声音带着笑意。
万人坑一事,松了一口气的,不只有自己。
姬珩注视着齐潋,破天荒地走了神……
见她久久不翻页,齐潋扭头询问,“这一页你没读完吗?”
“今日学别的。”
姬珩手指翻转,合上了兵书,打开了另一本书。
齐潋被禁锢在姬珩和椅背之间,“唔——回房。”
“这里超纲了……”
“但你似乎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