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悖论 第35章 第 35 章

好几天了，单黑砚一直没来咖啡厅。

藤言很好奇，在微信上问他怎么不来了，那个黑不咙咚的头像隔了挺久才回复了一个字：

「W：忙。」

藤言自讨没趣，讪讪闭嘴。她不瞎，看得出来这位单先生最近心情不好。

我觉得那天哥打去的电话不是空穴来风。

他的怀疑变成了悬而未落的利刃，当然，不是我头上的。

久违的病态的兴奋已经覆过了我对于哥是否会再回咖啡店的猜疑和忧心——哥终于要发现了吗？

这场尽力维持的谎言舞台，终于要被他亲手拆穿了。我的好奇心溯源到隐瞒实情的杜阿姨和单叔叔身上。

他们骗了哥。

哥会怎么看？

仿佛是为了呼应我的想法，我的本体那边又有动静了。

杜岁娥这俩星期没怎么去别的地方，总是守在我的病房里，我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怀疑了，因为她当年守单父都没这么勤快。

一串微信通话的旋律飘扬而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以一种更冷静、更密集的节奏加速搏动。耳朵敏锐地竖起，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杜阿姨这回竟有些慌了神，接起的声音颤抖差点没控制住溢出来：“喂？小砚？为什么打视频通话？……”

“怎么转语音了。你在哪。”

电话那头，哥的声音传来，异常平静，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带着种冷酷的穿透力。

“我在…我在小区散步里呀。”

“妈。我现在在家。”

杜岁娥嗓子哆嗦了一下：“啊？怎么突然回……”

“小颂的房间门锁着，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里面好整齐，小颂很久没回来了吧。”他打断了她的问询，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针针见血，“两个星期前我给小颂打过电话，每次都被挂断，因为之前的事情我们断了联系，连微信都删掉了。这几天学校还没有开放补课，他在哪里。”

“还有他的手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略微加快，字字珠玑，“在客厅充电器上，最后一次开机是在上周三下午4点17分。自从我打来电话后，就干脆直接关机了？”

“那是因为……”

“还有。”他的声音冷了下去，“福星不是回来了吗，客厅里的猫窝和碗盆怎么撤走了。”

“福星给我们送去邻……”

“妈，”哥的语气犀利至极，洞若观火地进行最后通牒，“别再骗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

嘭。

我的身体率先接收了这个悖论般的信号，恐惧淬入狂喜，彻骨的战栗掠过每一寸神经。

兴奋弥漫进我的四肢百骸。

哥直接回了家里。

他不仅发现了，他还像侦探一样勘破了所有不合逻辑的细节。那些冷静和敏锐在此刻显得如此、如此……迷人。

哥哥，我在医院里，也在咖啡厅里。

快来找我吧。

杜阿姨那边陷入了死寂，只能听到她倒抽冷气的声音和骤然变得混乱急促的呼吸。

谎言在如此缜密的证据链面前，不堪一击。

“小砚……你……你听妈妈解释……”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充满崩溃前的绝望。

“他在哪里？”哥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但那股压迫感几乎要透过听筒渗出来，“医院？哪家医院？哪个科室？床号？”

“市……市第一医院……住院部7楼……神经内科……”杜阿姨的心理防线彻底瓦解，泣不成声，“709……小砚……你别急……你……”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紧接着，是杜阿姨的泣音和单叔叔失措的脚步声和安慰。

咖啡馆里。

我趴在猫窝里，身体因为兴奋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内心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残忍快感。

揭穿了。

终于。

哥知道我出事了。

我好爽。

我刚刚一直在爽。

他现在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院吧。

他马上会看到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吧。

他会看到父母憔悴绝望的脸吧。

他会直面这场因我而起的灾难吧。

如果我还能看见他的心声，他头顶那片危险的银色气泡，会因此产生怎样的变化……会不会更加剧烈地膨胀？

而我这只被困在橘猫身体里的罪魁祸首，终于可以……隔着一层毛玻璃，亲耳听见他得知真相后的每一丝呼吸，急促或是不稳，愤怒或是悲伤。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读心”吗？

一种更残酷、更直接的方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橘子？你怎么了？怎么抖得这么厉害？”藤书担忧地把我抱起来，温暖的手抚摸着我的脊背。

我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钻出她的手心，掩饰着内心翻腾的、黑暗的兴奋。

风暴将至。

不知过了多久。

杜阿姨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化作了压抑的抽噎。

一旁是单叔叔低声的劝慰。

“好啦，小砚担心也正常……”

“但是我们瞒着他本身也是为了他好，别哭了……”

然后是一段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直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步伐沉稳，节奏独特，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疯狂跳动的心脏节拍上。

是哥。

哥来了。

我听见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大概是杜阿姨激动地站起身。

病房门被推开。

“……小砚！”杜阿姨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如释重负，又夹杂着恐慌。

没有立刻听到哥的回应。

我能想象他正站在门口，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见病房上那个人时出现的裂缝。

我的心揪紧了。

他看到了……他都看到了吧……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后，哥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波澜：“妈。您先去医生办公室问问最新的检查结果，或者去楼下买杯热饮定定神。这里，”他顿了顿，声音转向另一个方向，“我和爸先看着。”

一阵犹豫的脚步声，大概是杜阿姨。

然后是门开合的声音。

她出去了。

哥把杜阿姨支走，是有话和单叔叔讲吗？

更深的寂静笼罩下来。

我几乎能透过听觉通道，感受到那边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气压。

哥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很，像只是想要客观讨论事实，却不顾一切刺破所有伪装：

“爸。”

“不论我之前对他，存有怎么样……不应该的想法和情感。”

我的心猛然一缩！

哥……哥你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啊啊？！

“他仍然是我们的家人。我是他哥。这么严重的事情，不该瞒着我。”

单叔叔那边传来一点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吸气声，没有立刻回应他。

哥大概是坐在我床边了，布料和床单的摩擦声很细小，但我依然捕捉到了。

他逻辑清晰，这时或许在用那种坚定恳切的眼神看着单父：“小颂的昏迷，福星和旺财的死，还有您当年那场病，这三者之间，有联系对不对。发生了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砚。”单叔叔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声线干涩，嘶哑，充满了无奈和一种深深的悲苦感：“我不是想瞒你。关于以前的事，我真的记不清了。好像有一部分记忆是空白的……大概就是得病那段时间前后。”

记忆被抹掉了？

福星干的？为了掩盖契约的真相？

我心里一惊。

那我呢？

如果我好了，我的记忆也会被抹去吗？

抹去哪些部分呢？

是我的流浪……还是连同我之前拥有过读心术的所有记忆……？

「别瞎想了喵。」福星懒洋洋的声音适时响起：「你只要不透露出来这些细节，我才懒得耗费能量去抹你记忆呢。」

啊？

那单叔叔这是装的吗？

「喵。」我仿佛看见福星在贱兮兮地笑：「你猜呀。」

“小颂现在这样，我的确没办法告诉你该怎么办。”单叔叔的声音又响起来，紧接着他的语气又变得异常坚定：“但是你可以相信我，小颂一定会自己好起来的。就像我当年一样，他只是需要时间……我们等着就好。别担心，他一定会醒的。”

等着？

别担心？

我在这边听得几乎要冷笑出声。

那你倒是来把我捡走啊！

哥好像沉默了。

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脸上一定没有任何波动，但那双眼睛会死死盯着他父亲，审视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分析着他话语里每一个漏洞。

几秒钟后，我听到哥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言简意赅，却莫名让我脊背发凉：“好。”

“我知道了。”

脚步声响起。是他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医院这边后续给小颂转到私人医院病房吧，我会安排人手联系好一点的神经科医生照顾小颂的，我去看看妈。”

门开，门关。

他走了。

什么意思。

等一下，知道了？

他就只是……知道了？

然后走了？

这反应也太平了……他不再多问几句吗？不再问问为什么他们要瞒着他吗？不再追问我出事的细节吗？

哥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打算去做些什么？

“喵…”

我正埋着头在猫窝里仔细聆听，脑袋突然被一只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

眼前是一只黑猫，它见我没什么反应，正抬着爪子准备拍我第二下。

哪来的臭猫。

“喵嗷！（滚开！）”我竖起毛，呲牙咧嘴地朝它弓起背，做出防御姿态。

一个小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从那只猫背后传来，黑猫被一双小手抱走：“啊……小颂，你干什么去惹别的猫猫呀！”

什么小颂？这猫叫小颂？

过于熟悉的名字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被认出来了。

我眨了眨银灰色的眼睛，抬头向上看。

那是逆光的环境，面前站着一位漂亮的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本就有张让我感觉面熟的脸，虽然我想不起来是像谁。

我见过她。

当时刚穿越进猫的身体没多久，差点被她收养了，但是被她旁边那个女人，应该是她妈妈吧……我被她妈妈拒绝了。

【小薇，这种流浪猫很脏，碰了会得病的。】

【你要是实在喜欢，妈妈给你去宠物店买好不好？】

【好。】

变成猫之后记性奇异的变好了，那些场面历历在目。

“哎？这个小橘猫好眼熟呀，眼睛是银色的。”女孩小薇抱着那只黑猫，挪着步子往我这边凑了凑，“我…我是不是见过你呀？”

那个正在前台点餐的高贵女人也侧目看了过来，半晌后支着手问藤书：“那只橘猫是不是你们在巷子里捡到的？”

藤言抢答到：“唉？是呀是呀，您怎么知道？”

女人笑了笑，狭长的眼弯弯，变得更细长：“我们也捡到过，本来打算收养的。”她不知为何盯了我看了一会，走过去摸了摸小薇的脑袋，低声对她说悄悄话：“还想养吗？妈妈给你买下来好不好。”

什么？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这女人现在想把我买走？

偏偏那小姑娘还真就快速点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特别水灵，脸颊都高兴得鼓了起来：“想！要！”

女人摆出一副大款的模样，半撑着手支着头在前台上，从包里甩出几张银行卡，涂了红指甲油的细长手指指着我的方向：“那只猫，我想买下来，价格你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