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悖论 第31章 第 31 章

当一只流浪猫的日子啊，还真是乏善可陈，充满艰辛。

我瘦小的橘色身影在肮脏的巷弄、冰冷的车底、潮湿的纸箱间穿梭，皮毛日渐脏污，眼神也染上了野猫特有的警惕与麻木。

我都快忘了怎么当个人类了。

好像真的成了一只合格的流浪猫。

不过我的脑子依旧连接着福星的絮絮叨叨和来自原先身体那边的听觉通道，勉强维系我的人性和思考。

这通道时断时续，像信号不良的旧收音机。

大部分时候是寂静。只有偶尔会传来一些模糊的动静。

起初是医院里救护车和医疗仪器碰撞的声响、医生的交流和检查。

【这病暂时查不出病因……】

【病人勉强维系植物人状态……】

【之前有类似病历吗？】

【家属说是突然倒了的，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不过考虑到患者高三……精神压力？】

还有。还有杜阿姨压抑的啜泣，单叔叔沉重的叹息，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我又听见医生缥缈的低语。

【单先生之前是否也得过类似病状，后来好了？后续治疗参考药物可以找找看，这个病样本太少太罕见了……】

【遗传病？】

【不不不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

【这也太奇怪了……】

【身体各项机能正常，但就是醒不来。】

有一道电话铃声，杜阿姨接起，声音疲惫但客气，大概是向亲戚朋友或者上司说明情况。

听那语气，绝对不是向哥说。

我甚至听到了我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的声音，可惜电话响了不到五秒就被杜阿姨急匆匆挂断了。之后就再也没听过。

……

这些声音碎片昧钝又尖锐，苦涩了我两只耳朵。

我能想象家里此刻是怎样一副愁云惨淡的景象。杜阿姨的红眼眶，单叔叔紧锁的眉头，还有我那具躺在医院病床上依靠仪器维持生命的“空壳”……这一切，都源于我冒险的选择。

但我最想听到的那个声音，始终没有出现。

单黑砚。

哥。

你在哪里？

S市的工作那么忙吗？

忙到连得知我病危的消息，都无法立刻赶回来？

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

杜阿姨和单叔叔没有告诉你？

这个猜测让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个被他们挂掉的电话，很可能是哥打给我的。

他们或许认为，隔离是最好的办法。将我病重的消息瞒着哥，以免再生枝节，以免刺激到他……以免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或许杜阿姨还存着侥幸心理，我也会像单叔叔那样，在若干时间后莫名其妙“活”了回来吧。

「别瞎想了喵。」福星的声音懒洋洋地在我脑子里响起，「能量不足，脑补太多会死机的喵。专心找吃的喵。」

我甩甩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开。

的确，对现在的我来说活下去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被捡到，才有机会解除契约，才有机会回去。

才有机会重新见到哥，看到哥完整的脸。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从一只连鸡骨头都抢不到的小奶猫，逐渐摸索出了流浪的生存法则：何时何地可能出现食物，哪些区域的猫比较友善，哪些需要绕道走，如何利用娇小体型钻到更隐蔽的地方寻找相对干净的食物和水源。

我甚至学会了对人类卖萌——虽然极不熟练且内心充满羞耻——但还是偶尔能从一个路过的小姑娘手里骗到一小块面包或火腿肠。

我依旧每天竖起耳朵，捕捉着来自本体那边的所有声响。

即使期待一次次落空。

那个低沉冷淡的嗓音，始终没有响起。

直到那天下午。

天气有些阴冷。我沿着一条相对干净的后街溜达，试图寻找一些被遗漏的食物。

或许是因为分神聆听，或许是因为饥饿导致的虚弱，我一个没注意，转弯时竟直直撞在了一双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腿上。

“喵嗷！”我吓了一跳，踉跄着后退几步，警惕地抬起头。

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围裙，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看样子是附近咖啡馆的员工。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惊了一下，低头看向我。

“呀，哪里来的小猫咪？”她蹲下身，声音很温柔，眼睛弯弯的，“撞疼没有呀？”

人类好高，好大，连仰头也没有办法看见全貌。

之前被小男孩砸石子砸怕了。

我下意识地想跑开，流浪的本能让我对人类的靠近充满戒备。

但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着蹲着的姿势，好奇地看着我：“咦？你的眼睛……颜色好特别哦，是银色的，好漂亮。”

福星突然在我脑中插话：「夸你呢喵！快卖萌喵！机会来了喵！」

我僵在原地，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仰着头看着她。

这个女孩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弱小生物的怜悯。

她看了看我瘦骨嶙峋的身子和脏兮兮的皮毛，又看了看旁边她刚拎出来的，散发着食物残渣香气的垃圾袋，轻轻叹了口气。

“唉，估计是饿坏了才来翻垃圾桶的吧……好可怜。”

她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对我笑了笑：“小猫咪，你等一下哦。”

她转身快步走回咖啡馆。

几分钟后，她端着一个一次性小纸盘出来，里面放着几块剪碎的鸡胸肉，还有一小碟清水。

“吃吧，小家伙。”她把盘子放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然后退开几步，示意她没有威胁。

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新鲜的。

多么干净诱人的味道。不是垃圾桶里的馊臭可比。

饥饿感瞬间战胜了警惕。

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先舔了舔清水，然后迫不及待地啃食起那些碎肉。鲜香在嘴里化开，几乎让我感动得想要喵喵叫。

她一直安静地蹲在旁边看着，脸上带着笑意，自顾自说着话，也没指望我听懂：“吃得好香啊……看来真是饿坏了。可是……把你留在这里继续流浪吗？好像有点不忍心……”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满足地舔了舔爪子。抬起头，对她轻轻地“喵”了一声，算是道谢。

她看着我，眼神里的犹豫渐渐被坚定取代。

女孩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非常非常缓慢，带着十足的耐心和善意，轻轻地点了点我的头顶。

她的手指很温暖。

“小家伙，”她轻声说，“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虽然我只是个打工的，住的地方也不大，但至少……能让你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翻垃圾桶了。”

“跟我走吧，小橘猫？”

我仰头看着她。

一个可以摆脱流浪的机会。

也是一个被收养后签订契约，快点回到本体的机会。

虽然把读心术的这种几乎带有诅咒性质的能量赐予她，有点对不起人家，但相比福星，我肯定会把读心术的功能和弊端说的清清楚楚，让人家只捡着读心术的优点用。

活下去。

先活下去。

我用脑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

发出一声代表同意的：“喵。”

女孩开心地笑了，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来，也不嫌脏，就这样团在怀里。

“太好了！以后你就叫……嗯……就叫橘子吧！欢迎回家，小橘子！”

啊，好像也没有流浪很久，新的猫生就要开始了。

可我的人类本体那边依旧寂静。

哥，你到底在哪里？

我好想你。

我在这边，居然有新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