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悖论 第19章 第 19 章

第二天。

放学铃声像往常一样刺耳地响起，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

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眼角余光却快速扫过教室门口。

没有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没有哥。

只有……

林小树像只准时的小狗，已经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后门，娃娃脸上扬着紧张和期待。

“颂哥！”他看到我，圆溜溜的大眼睛特别亮闪，快速小跑到我旁边。

“嗯。”我应了一声，把书包甩到肩上，“走吧。”

走出教室，穿过人飞人跳的走廊，走出校门。

阳光依旧很好，金灿灿的，带着让人想眯起眼睛躺下的暖意。而深秋挥之不去的凉爽又恰好弥补了着流淌的残余燥热，我感觉这个天气实在是特别舒服。

林小树亦步亦趋地跟我在旁边，抱着书包低着头，偶尔偷偷看我一眼。

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沉默。

没有哥。

他没有出现。

巷子口就在前面。

我脚步没停。

“颂哥，你哥哥他……”林小树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试探性地问我，“今天……是不来了对吧？”

我扯了扯嘴角。

“谁知道呢。”我看着路，“可能忙吧。”

放弃跟踪了？

还是……不敢来了？

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声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烦躁。

哥。

你监听我。

你跟踪我。

你昨天那副被扒光了的狼狈样……明明特别好看。

今天怎么就怂了。

连面都不敢露？

啧。

我们已经差不多走到了昨天那个位置。

巷子中段。

斑驳的老墙，墙根的杂草。两边高耸的墙壁沉重地挤压下来，悬在半空，早已将日光挤成稀薄。水汽蒸着霉点所释放的沉闷阴湿气，还有某种难言的膻臊。

昏黄的光从上面晕开，又软弱地垂在墙面上。

夕阳把影子拉得斜长。

我停下脚步。

林小树猝不及防，差点撞到我背上。

“颂哥？”他疑惑地抬头看我。

我转过身，背对着巷口可能存在的视线，目光沉沉地落在林小树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上。他褐色的眼睛大睁着，显得很茫然。

秋阳的余烬挥洒去半片，在他脸上留下柔和的光痕。

“林小树。”我开口，声音携着奇异的压迫感。

“颂哥，我在。”他应道，抱着书包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昨天说……”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喜欢我。”

“想和我在一起？”

林小树的脸瞬间爆红，他慌乱地点头，声如蚊蚋：“嗯……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颂哥！”

“就算……”我俯身靠近他，气息喷在他发烫的脸颊上，声音压得更低，毫不掩饰蛊惑和恶意，“我不喜欢你？”

“就算我只是想玩玩、就算我对你……根本没有那种感觉？”

“你也接受？”

“接受这段单向的爱？”

我每说一句，林小树的脸就更红一分，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没有退缩。

那双圆眼睛里，最初的慌乱和羞涩褪去，如今近乎狂热的，孤注一掷的，这么坚定的眼神。

到底，到底哪来的勇气。

他仰起脸直视着我，虽然还在发抖，声音却非常响亮：“我接受！”

“只要颂哥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

“只要……只要能看到你！”

“单向的……我也接受！”

他用力点头，像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宣誓。

“颂哥！我……”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

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对着哥摇尾乞怜、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厌恶怜悯和自嘲的酸涩感猛然冲上喉咙。

我有什么好？

值得他这样？

值得哥那样？

我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声音放轻了问他，却又像在自言自语：“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不，有！颂哥你什么都好！” 林小树像是被按下了开关，立刻激动地反驳，头发丝都翘起来，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你成绩好、长得帅、打球也厉害、对人也好！阳光开朗！乐于助人！大家都喜欢你！我……我……”

他越说脸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羞涩的嘟囔：“……反正……就是特别好……”

阳光开朗？

乐于助人？

明明全是假象。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那点扭曲的烦躁感越来越盛。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疯狂撕扯。

哥不在。

没人看着我。

没人……管我。

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黑暗邪恶到只想毁灭的冲动挣脱了枷锁。

我突然伸出手一把攥住林小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他痛呼出声：“啊！…颂哥…”

我无视他的惊叫，将他往旁边的墙壁上一推。

砰。

林小树的后背被掼在粗糙的墙面上。他吃痛地哼了一声，怀里的书包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娃娃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讶异和……兴奋？

我没看错吧。

我简直想揉揉眼睛。

不行，现在我可是在壁咚他。

我欺身压上去，用身体将他禁锢在墙壁和我之间，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夕阳的昏黄。

“颂哥……你……”

我低头看着他那张表面上写满惊恐和茫然的娃娃脸。

“林小树。”

我的声音有点哑。

“你说你接受我只是在玩玩。”

我歪头，嘴角勾起，上挑的眼尾染上了一丝红。

我现在应该像只狐狸。

林小树是兔子，而我身后或许还有狼。

“就算我现在在这里强吻你。”

“你也不会反抗？”

“嗯？”

林小树的身体似乎一僵，瞳孔收缩又放大，他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看着我那冰冷又带着疯狂的眼神，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害怕了？

还是别的什么……

看到我亲自撕开阳光外皮后的失望吗？

我不管了，我是个疯子，这点。

淋漓尽致。

我只觉得一股毁灭般的快感在血液里奔涌。

“你说你喜欢我。”

我缓缓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气息交缠。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带着点奶味的肥皂香。

“可我学不会爱的。”

绝望的自嘲和扭曲的恶意洋洋洒洒落在我的字里行间：“我只会服从于我的欲念。”

“就像现在……”

“我想吻你。”

“就在这里。”

“把你弄哭。”

“你……会愿意教我吗？”

“到底什么是爱。”

最后一个字落下，我带着毁灭般的冲动，朝着林小树那双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泛着水光的嘴唇压了下去。

“嗯唔——！”

林小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可目光却更兴奋了。

宝贝，我还没亲上来呢。

林小树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我带着疯狂笑意的脸。

或许是我看过这么久哥的眼睛，训练了我读出那些深藏在眸中的情绪。

林小树的眼睛。

不仅仅是恐惧、茫然、仓惶，还有病态的期待和兴奋。

唯独没有拒绝。

就在我的嘴唇即将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感受到他急促呼出的热气拂过我唇角的瞬间——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像平地惊雷在我们身边炸响，强行打断了这个暧昧的过程。

巷子深处，一个锈迹斑斑、堆满废弃建材的角落里，一个空瘪的油漆桶被什么东西狠狠踹翻，直接滚到我脚边。

桶，打断，莫名其妙的。

哥，是你吧。

我心里纵-欲的火焰又在被熄灭。

我的动作僵住，嘴唇距离林小树的唇瓣，可能只有几毫米。

没亲上。

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张娃娃脸上一瞬间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失落。

唔，这可不是我安排的戏码。

是谁呢？

好难猜啊。

巷子深处光线昏暗，阴影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另一端巷口微弱的光线，像一尊散发着凛冽寒气的鬼影。

他站在那里。

沉默。

哥。

不是没来吗？

原来是躲在了巷子口啊。

林小树也看到他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我身后缩。

哥迈开长腿。

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如同鼓点敲在人皮鼓上。

沉重。

哒。

哒。

哒。

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高瘦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和林小树完全笼罩。

冷漠的视线先是在我脸上刮过，几乎化为实质的愠怒和失望扇在我脸上。

然后落在了被我按在墙上，吓得瑟瑟发抖的林小树身上。

单黑砚目光森寒。

不知道是对我还是对他，或者是对我和他。

我慢慢拉开和林小树的距离。

林小树被他看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他吗的是被捉-奸了。

哥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

伸出手。

那只我觉得很漂亮的手。

一把攥住了林小树的手臂，把他扯了出去。

“唔……啊！”林小树痛呼一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哥无视他，有些粗暴地将他从我禁锢的墙壁前硬生生地拽开。

哥。

你怎么还欺负人！

林小树踉跄着后退好几步，后背撞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

他抱着被攥疼的手臂，惊恐地看着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单黑砚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目光重新锁定了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也更加兴奋。

愤怒。失望。后怕。

甚至，还有。

痛苦。

哥开口了。

“跟我回家，有事找你。”

命令。

熟悉的。

我站在原地。

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初那股疯狂的冲动早已被那声巨响和哥的出现彻底打散。

但是看见他出来，我又觉得事情就是应该这么发展。

他果然在。

他一直在看着。

他看到了。

他忍不住了。

在我都不曾将这些未来预设的行径转化为我的显意识，我的潜意识就先发制人地告诉我。

我仿佛看到了属于我的橘子色的气泡在漂浮。

「不管接下来做什么事。

做就是了。

因为哥会出来。」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也不知道。明明我一直怀疑他对我的情感，从小时候到现在。我这么踌躇，为什么又能这么肯定。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看着他那张紧绷的带着压抑怒气的脸。

看着那个在他头顶疯狂闪烁的代表着他内心剧烈波动的银气泡。

我缓缓地。

发自内心地笑了。

“好啊。”

“哥。”

“我们回家吧。”

我迈开脚步，绕过僵在原地泪流满面的林小树，走到哥身边。

头也不回。

跟着哥沉默的背影朝着巷子口走去。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直到重叠在一起。

影子缓缓跃动于泥土色的地上，夕阳将大地染成橙黄色的，而我们的影子就像一条狭长的线。

赭色的线。

哥常穿的衬衫颜色。

真的可惜了林小树喜欢的并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我觉得他也不像自己表面上显露的那么纯真。

林小树靠在墙壁上，看着我们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刚才差点被吻到的嘴唇，又摸了摸被哥攥得生疼的手臂。

那双圆圆的湿漉漉的眼睛里，最初的惊恐和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漠然的，厌恶的，挟着恨意的怨毒。

他死死盯着哥的背影，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诅咒。

然后他慢慢低下头，嘴角皱起一个极其诡异的冰冷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