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梦起·听雨 第19章 “你生气啦？”

七月十五中元节，寇衡休沐三日，与全家一同前往大相国寺所设“盂兰盆供”，即以金银盆器盛百味五果。大娘子欲向寺院捐“盆钱”，换取“往生牌位”供奉祖先亡灵。

景熙则被官家召入宫中，官家在集英殿设“素膳宴”，众位皇家亲族皆在列，在景熙十八岁这一年，官家开始向皇族贵戚以及众位大臣正式引见景熙这个最小的皇子。

景熙奉命进宫，寇衡一家三口与两位兄嫂家相约大相国寺。

全家一道儿捐了大份盆钱，换了一个鎏金铜牌位供奉在弥勒大殿内坛中，而后寇衡与儿子前往智海禅院听高僧辩才集会。

大娘子与两位嫂嫂带着寇听雨前往文殊殿和观音殿诵经抄经祈福。

寇听雨抄了一卷书后心开始长草，也想去智海禅院听高僧辩论，遂悄声禀明阿娘嫂嫂后带着青竹走出殿门。

按照路旁指示向小沙弥问路，两人找到智海禅院，暗暗观察一番后从南侧最偏门处悄声迈了进去，找到角落处两个蒲团跪坐下仔细聆听。

谢萧云今日随进京的父亲谢威前来大相国寺听禅，正坐于禅院外围正中处。

谢萧云嗅觉异常灵敏，隐约间有寇听雨身上与众不同的丝丝香气传来，左右四顾找寻，瞧见了右后方的寇听雨。

一个时辰后，辩才会散去。

谢萧云禀明父亲，缓步近前与寇听雨叉手见礼，邀请寇听雨一道儿去寺外集市上喝茶。

寇听雨福身回礼沉吟片刻，带着青竹随谢萧云走去寺外茶棚。

寇听雨确实有些口渴，本就打算散会后来此喝茶，既受到同样邀请，拒绝了她再自行来喝茶恐怕不好，况且今日景熙不在，不会叫他吃醋多想，这才答应与谢萧云一道儿来。

二人也未多说什么话，只是极其客气地推让一番后慢慢喝茶解渴。

谢萧云此番不似上次初见盯着寇听雨不放，只说话时看着她显得比上次有礼貌许多，这令寇听雨感觉自在了许多。

直到各自喝完了一盏茶，气氛才渐渐轻松开来。

*

景熙于集英殿与众臣完成了素膳宴，得知晚间将开放皇家园林金明池竞渡，表演“水傀儡”。

景熙遣阿川问询官家近侍刘易表演的具体时辰，向官家告退。官家今日引见景熙给众人的目的达成，未加阻拦放景熙归去。

景熙从宫中退出直奔大相国寺而来，先行寻到寇衡与二位寇兄长，行礼后去观音殿寻寇听雨。

到了观音殿，只瞧见大娘子与二位嫂嫂正在肃静抄经，他未曾上前打扰直接退了出来。

思量后往寺外热闹市集中寻来。

寇听雨眼下正笑眯眯问谢萧云：“谢郎君，令表妹如今芳龄几何？可有婚配？”

谢萧云看着寇听雨的笑眼回答道：“芳洲表妹二八年华，应是未曾婚配罢。未听家里人提起过。”

寇听雨还待继续问，谢萧云先行开口问她：“敢问寇娘子呢？”

寇听雨“呃”地卡住了声音，眼珠转了转：“我与你表妹是同龄，婚配嘛……嘻嘻……”

谢萧云见寇听雨笑嘻嘻言尽于此，对着她呲牙笑了笑，说道：“我今年十九，未曾婚配。”

寇听雨乍听此言心下腹诽：谁问你了？但面上还是保持微笑未作声，想着这个可不能回应，要是被景熙知道了，她可就难办了。

她是想得周全，但她岂能知晓，景熙此刻正站在茶棚对面的街上，远望着他们，表情莫测。未进入茶棚也未转身离开，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寇听雨本就眼神儿不佳，此刻坐于茶棚内光线不佳，再加上谢萧云双开门样的身躯挡住她视线，完全没有注意到外头有人观察她许久。

景熙看着寇听雨和谢萧云二人言笑晏晏，甚是和谐美好的样子，寻她时还隐含期待的眼神变了。

景熙远远盯着谢萧云的身影，低着头控制自己的心绪，但眼神并未离开。撩起眼皮看过去时，隐忍压制攻击性的眼神如狼掠食前的刹那凝视。

目光转向寇听雨的面上时，目中寒光转瞬隐没，只余克制内敛之沉静。

景熙叫过一旁站立难安的阿川耳语几句，转身离开了此地。

阿川惊讶地瞪大眼，朝着主子转身离开的背影发怔，待看不见时猛然回神，面容略有难色朝茶棚走去。

寇听雨喝完茶，正欲与谢萧云告辞回殿中寻阿娘，还未起身之时见阿川走进了茶棚。

寇听雨一惊，急忙朝阿川身旁身后仔细找寻着，未寻到那个身影时疑问地看向阿川。

阿川略尴尬地捂嘴“咳咳”了两声，朝站起身的寇听雨和谢萧云行礼：“我家郎君叫我来寻小娘子，告知小娘子今日晚间金明池将有小娘子想看的水傀儡表演。”

寇听雨闻言连连点头，转头朝谢萧云颔首告辞道：“那我们今日就此别过啦。我要去看表演啦！”

谢萧云叉手行礼：“寇娘子慢行。”

寇听雨朝他礼貌微笑后转身离开，青竹和阿川急忙跟上。

阿川快步走上前对寇听雨低声道：“小娘子，郎君是让我直接送你去金明池的。但是……嗯……其实刚刚郎君我们一道儿来的……嗯……在茶棚外头看到你们的……郎君就先走了，让我告诉你表演的事儿……嗯……他就直接走了……”

寇听雨越听越不对劲儿，停下脚步面向阿川越说越结巴的尴尬的脸，问他：“他现下在哪里？”

阿川直觉般摇摇头，寇听雨走近一步逼问道：“你认为他此刻会在哪里？”

阿川被迫思量，想到什么猛然抬头：“啊是了，郎君白日里说要来寻你一道儿去寺里戒坛院看琉璃戒坛的，晚间再一起去金明池。此刻应该是去戒坛院了！”

寇听雨走向最近的小沙弥问到戒坛院的位置，叫阿川和青竹远远跟着，她先到戒坛院找郎君。

寇听雨沿着寺中小路前行，走至戒坛院时寻了一大圈也未见到景熙的身影。

寇听雨扩大范围继续找寻，走至寺院边的一处高墙附近。远望过去隐约看到墙边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人与景熙身型相仿。

寇听雨眯着眼小跑过去。

景熙此刻正在寇听雨的侧后方不远处跟着，他自离开茶棚就暗中跟着她到此，见她焦急寻自己，心头揪紧的难受之意散了些，正欲喊住她。

但看她跑向前方，景熙定睛一瞧，那是两个正在墙根儿处便溺的男子！

景熙惊急中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寇听雨，将她往自己怀中按住，紧扣住她的腰，手掌一把蒙住她的眼。

寇听雨惊叫一声，抬头还没看见人就被捂住了眼睛。慌乱之中闻到景熙独有的味道，安下心来，问道：“怎么啦？你生气啦？”

景熙瞪着远处正慌乱系裤带的二男，眼神凌厉如刀，面露嫌恶朝他们道：“此地是皇家寺院，你等在此行秽溺事，依照大宋《仪制令》，属‘大不敬’，当罚杖八十，黥面‘秽’字。”

二男见他周身气度不凡，仅一人带一女子独行，互相对视一眼，朝着景熙寇听雨草草施礼致歉，小跑着迅速溜走了。

景熙记住他二人的模样，未去追罚，二人跑远后才放开怀中的人，松开捂住她的手掌。

寇听雨听明白了那二人方才在做什么，她看不清状况差点直接冲上前去长针眼，撅着小嘴儿朝景熙抱怨道：“我眼神儿不好，你还让我来找你，看罢，险些让我长针眼！都怪你！”

景熙握着寇听雨的手朝大殿走去，叹息：“你与那谢家郎君喝茶喝得好好的，来寻我做什么？”

寇听雨用力捏着他的手掌肉道：“是他非要跟着我一起喝茶的，我不好赶他走啊！那多没礼貌，没说几句话你们不就来了么……”

景熙握紧手掌转头睨她：“没说几句话？你还没说够？”

寇听雨噎了一下，撇撇嘴未敢作声，她轻抚着景熙的手背缓缓摩挲，突然想到什么：“你说我来找你做什么？你都让阿川来告知我表演了，你和阿川从来不分开的，你让他单独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嘛！我肯定要来找你解释啊！我要及时安慰你！”

寇听雨主动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整个身子随之靠上来，又将握着的手放开，牵引着景熙的胳膊绕过她的肩膀搂着她，她也同时将胳膊搂在了景熙的腰间。

景熙受用了，弯着嘴角不语，享受此刻勾肩搭背的亲近姿态，轻声道：“小雨，日后不可单独在外走动了，你的模样会引来无数男子非礼，千万保护好自己。今日是我不该，日后不会再叫你来寻我了。”

景熙垂头侧脸，直视她的眼睛：“我们今日说定，若是日后走散或是一时未在一起，定是我先来寻你，你只原地等我便可，可好？”

寇听雨连连点头：“好！晓得啦！”

景熙来到大殿外，阿川跟了上来。

景熙吩咐阿川叫来护寺武僧，详细说明今日在寺边高墙下便溺的一幕，描述二男的模样，叮嘱武僧此后多加防范。

寇听雨去找爹爹阿娘，告知他们晚间金明池有表演，得知爹爹和阿娘早年都已看过，只让寇听雨和景熙一道儿去看一看，很是有意思。

于是寇听雨与家人暂别，与景熙一道儿坐着马车去了金明池。

今日演出剧目为“水漫金山”，法海傀儡可手挥拂尘驱浪，青蛇傀儡采用鱼鳔潜水装置，时隐时现。

寇听雨于此刻观赏到了大宋的机械艺术奇观，它融合了机关术、戏剧与水上特技，令她这个现代人大加赞赏，不愧是堪称大宋科技与美学的巅峰之作，正如孟元老所叹：“机关之巧，夺造化之功；水木之华，尽人间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