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野记 第14章 醪糟鲜芋丸

未时的日头斜斜挂在檐角，给冷硬的青砖也悄悄染上暖意。

沈恕卧在梨树下假寐，林知微在旁边的石桌上，翻阅整理遇仙楼的账册。

突然，甬道上隐隐传来车辙声，夹杂着下人说话和细细的幼畜叫唤。

林知微放下笔走到廊下，正碰上福伯从花罩门进来：“夫人，陈伯和赖管事把您要的苗圃和禽畜都运来了，准备先在后山安置。您要不要去验收？”

她回头望了望梨树下的身影。

"去吧。"沈恕眼也没睁，"青山在这儿呢。"

待他们赶到时，后山脚下已经忙开了。陈伯带着两个佃户在卸货，诸多包裹和箩筐堆比人还高。

"夫人您看，"陈伯见她来了，指着身后比人还高的包裹道，"这是城西苗圃养了两年的含桃树，开春就能挂果。旁边的是蜜瓜苗，西域来的种，现在栽下，夏天就能尝鲜了。"

说罢，他走向另一排排的整整齐齐的木匣："菜种也备齐了。韭黄、芥菜还有些小萝卜籽，这些得种在暖棚里，个把月就能收一茬。剩下的寒菜和冬菠菜耐寒，种在外头山坡上也能活，就是得等到开春才能收。"

林知微嘴角扬了扬，忍不住夸赞陈伯办事周到。

赖管事见陈伯挨了夸，便也不遑多让，凑上前掀开自个儿提着的竹筐一角，里面裹了层厚厚的棉絮，黄绒绒的鸡雏鸭雏挤作一团，小脑袋挨挨蹭蹭、一点一点的。

“夫人，这鸡雏鸭雏是孵坊特意留的晚茬，路上都照顾得妥妥的，还喂了温小米粥。"

小厮也牵着两头黑山羊过来，三只小羊羔怯生生地躲在母羊腿边，细声细气地叫着。

赖管事接着补充："羊是城郊老张头家的，最耐寒，带着羊羔好养活，以后还能产奶喝。"

林知微点点头："辛苦各位了。快过年了，今日在场的和知著院的，都多加一个月月钱。"

众人齐齐谢赏，手上的活干的更加用心卖力。

福伯适时递来清单："这都是松泉一手安排的，您瞧瞧。"

清单上密密麻麻写着各项事宜，连腊月里夜间饲养要注意什么都标得清清楚楚。

“嫂嫂！”清脆的声音响起。

林知微收起清单，转身看向后山入口处。

沈沁欢腾着跑过来，仆妇们着急忙慌地护在两侧。

有些惊讶的是，二夫人薛氏和三夫人王氏竟也各自带着孩子紧随其后，这可真是赶了巧了。

二夫人还是上午的穿着，慢悠悠地踱过来。明轩老老实实跟在她身旁，手里捏着个弹弓。

三夫人则一手牵着明玥，一手用帕子轻掩口鼻，微微蹙着眉。

“侄媳妇儿，这是要做什么大阵仗？”二夫人最先走近，眼风扫过那些鸡雏羊羔，“远远就听见动静，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就这？”

沈沁打过招呼后径直跑去摸小羊了；明轩也凑到赖管事身边，小心翼翼地点着小鸡小鸭的脑袋，被啄了也不恼；明玥伸长脖子张望，却没能上前。

“玥儿，别靠太近。”三夫人将女儿往后揽了揽，语带惋惜，“侄媳你初来掌事，兴头足，想法也多，做婶婶的本该多体谅。只是你这般大肆蓄养牲畜，终究是少了几分侯府该有的清贵，也可惜了原本的雅致景观。”

明玥怯生生往后缩，大眼睛却忍不住继续偷看。

二夫人见儿子这般，皱了皱眉，却没出言阻止，反而对着三夫人嗤笑一声：“三弟妹这话说的，仙鹤能下蛋还是孔雀能产肉？清贵能当饭吃？要我说，这满院子活蹦乱跳的，看着就比那些蔫头耷脑的扁毛畜生喜庆招福！有些人啊，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整天风花雪月，也不想想一大家子的嚼用从哪里来。”

三夫人被噎了一下，勉强笑道：“二嫂这话偏颇了，我何尝不关心家中用度？只是觉得，凡事总有个度，过了，就显得急功近利了些，怕传出去伤了咱们侯府体面。”

“体面？”二夫人挑眉，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说。

这时，沈沁指了指竹筐，一脸天真地看向林知微：“姐姐，这些小小丑丑的咕咕鸡和咩咩羊，以后也会开屏，游水和飞高高吗？”

明轩撇过头，嫌弃道：“长姐，阿兄以前养的那是孔雀、麋鹿和丹顶鹤等珍品，比这普通的家禽贵多了，夫子课堂上不是纠正过你嘛！”

沈沁哦了一声：“那这珍品和家禽除了银钱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呀！”

林知微幽幽道：“珍禽是拿来看的，这家禽是用来烧菜吃的……”

明轩双眼圆瞪，忙掩住竹筐：“小鸡小鸭别害怕，我们没有要吃你们。”

明玥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被三夫人拽了下，又忙低下头。

直到此刻，林知微这才将沈沁口中的‘咕咕鸡’与眼前这依山傍水的后山联系起来，心下恍然，原来侯爷年少时竟有此等闲情雅趣，随即又想到他如今境况，心头不免掠过轻叹。

她看着眼前为了普通家禽和珍品异兽哪个更好而快要吵起来的孩子们，又看看两位暗中较劲的婶婶，心下是好笑又尴尬，忙打圆场道：“珍品有珍品的优雅，鸡羊有鸡羊的憨趣，各有各的好。今日它们刚来，路上怕是不安稳，咱们别吓着它们。”

她蹲下身，对几个孩子柔声道：“走了这么远，饿不饿？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点心可好？”

孩子们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连明玥都轻轻点了点头。

林知微领着孩子们回到知著院温暖的小花厅，二夫人和三夫人分别坐在两边，大有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但是俱都被几个小孩吵得脑仁疼。

采月和拈霞为他们分别奉上热茶。

林知微起身道：“今儿天冷，我去吩咐小厨房备些热乎的点心。”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三夫人则又换上温婉的笑脸：“那便有劳侄媳妇了。”

林知微前脚刚走，沈沁便跟了上来，接着明轩和明玥也相继追随。

小厨房里，孙妈妈和阿桃已经按吩咐提前备好了食材。

林知微蹲下身：“明轩可是喜欢吃酥油鲍螺？今天嫂嫂给你做个截然不同的咸口点心，保证比那个更好吃，好不好呀？”

明轩虽然被宠坏了有些顽皮，但也不是好赖不分，前两日当众闹腾也是为了引起漂亮姐姐的注意，此时见她如此温柔地与他商量，激动地点头道好。

沈沁见惯了明轩这有奶便是娘的谄媚嘴脸，撅着嘴：“嫂嫂，我想吃醪糟。”

明玥则是小声道：“嫂嫂，我想吃芋艿可以吗？”

林知微：“好好好，那你们一起给嫂嫂帮忙好不好呀？不许吵架，也不许打架。”

“好！”几人异口同声。

阿桃开灶烧水，将洗净的芋艿削皮后清蒸，孙妈妈正按照林知微教的鸡肉松的法子，在锅内翻炒着猪肉松。

猪肉松随着翻炒逐渐金黄，调味后香气也被激发出来，一大两小从未见过这般新鲜的吃食，俱都围在孙妈妈身边。

林知微取出油酥皮，分成大小相同的剂子后擀成圆圆的薄皮放入模具中，待肉松端上来后，取出勺子，舀上满满登登的肉松放入模具，陇上薄薄的面皮，压紧实后倒扣出来，一个带着福字的生饼便成了。

明轩伸出手想要偷尝肉松，却被沈沁啪的一下打开，正想发脾气，抬头见所有人都笑着看他，硬生生把脾气又憋了回去。

林知微：“明轩你带着明玥和大娘子来包这进金丝肉松饼，等你们包好送进拷炉炙烤得两面金黄，那时才叫真的香。”

明轩舔舔嘴角学着林知微的样子做肉松饼，起先还有些不不成型，待包了三个后，好似找到了诀窍般，再做的就都齐齐整整的，并且热情地教起明玥和大娘子怎么正确使用模具，竟是出奇的有耐心。

这边安排好后，芋艿也已经蒸熟碾碎成泥放至温热，林知微吩咐阿桃取出绿豆淀粉和糯米粉加入，揉捏成不沾手的光滑面团，搓成长条后，切成一个个圆墩墩的小方块，放入沸水，只需一小会儿的功夫，芋丸便浮起来，捞出后过凉水，最后盛入温热的醪糟之中。

一个个白润软糯的芋头挤在白瓷碗内，淋上半勺桂花蜜，桂花的甜香带着醪糟的酒香直入鼻腔。

与此同时，烤炉边发出“哇”的一声，显然第一炉金丝肉松饼也出了炉，金黄的酥饼散发出浓厚的咸香，与醪糟芋团形成鲜明的对比。

孩子们围在案边，看得眼睛发直，却没有一个直接伸手的。

“来，尝尝看。” 林知微安排秋穗拿出几个精致小巧的碗碟，将热腾腾的金丝肉松饼和暖甜的醪糟鲜芋丸分给孩子们。

明轩先咬了一口肉酥饼，眼睛顿时亮了：“嫂嫂，这个酥饼好香！比昨天的酥油泡螺还好吃！”

明玥被芋艿羹吸引，呼呼地吹着气：“这个竟然是芋头做的，好特别！”

沈沁看着眼前一咸一甜两样点心，先小口尝了肉松饼，又去喝芋艿羹，眼睛眯成一条线。

明轩和明玥见沈沁这般吃法，便也学着她的样子，一口咸一口甜，津津有味地小口吃着。

林知微不由得笑了。母亲教她的这“甜咸永动机”的吃法，看来无论古今，都能征服孩子们的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