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铃铛跟何纤月的第一次见面,全程她都紧绷着神。
程一浔说过大部分人通常都很怕鬼,可何纤月丝毫没有怕的样子,甚至惊讶也只是一瞬,得知给自己开门的是只鬼后反而笑了,像是觉得好玩又像是讽刺,最后只问:“原来鬼是这样的吗?”
铃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拧着眉不说话。何纤月态度倒是来了大反转,话也变得多起来,还问铃铛能不能扶着她下楼。
那晚她们一路走到校门口,铃铛也得知了她被锁在教室的原因。
她刚从乡下转学过来,受同学排挤忽视,晚自习上身体不舒服,趴在桌上睡着,醒来已经半夜,被锁在了教室里面。
铃铛觉得她太可怜了,于是在她问出可不可以交个朋友,又垂着眼说自己没有朋友时,瞬间心软答应了。
这天之后铃铛多了个活人朋友,也记住了一个特殊的“病”,第二天她偷偷去了人间的图书馆,把人类基础的生理知识学完了。
铃铛省略了细节跟周霜弋讲完她们的第一次见面,车已经骑到了小区楼下。
周霜弋听着铃铛语气里对何纤月的心疼,把车推进小区车棚锁好,忽然想起她说的是哪天。
因为何纤月被锁的隔天就在学校里揪出了那个把她故意锁在了教室里的男生,提着他闹到了教导主任和校长面前,之后的升旗仪式上那个男生还做了检讨,这事那几天人尽皆知,何纤月也在学校里出了名。
原来那件事还有一只鬼的参与,周霜弋偏头看了眼走在斜后方踩他影子的铃铛,几不可闻地扬了下唇角。
睡觉前铃铛还在看那张小人道歉画,周霜弋无奈:“这么喜欢?”
“还可以。”铃铛抓着纸举到暖黄的台灯前,抬手点在短发矮小人的脖子上,“这里你没画好。”
“怎么没画好?”周霜弋凑过去看。
“应该有一颗痣,红色的。”她歪头露出脖颈,在自己耳下一个位置上指了指。
周霜弋抬手摸上脖子,在皮肤上搓了一下:“有吗?”
他起身找了块撇头往里看,有点困难,看不见。
“真的有。”铃铛看他不信,掏出留影石对着他的脖子咔了一张,递过去给他看。
留影石像素挺清晰的,画面里周霜弋微偏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耳下大约四五厘米处,藏着一颗艳红的痣。
周霜弋挑眉:“还真是。”
地府发明还挺多,他转着手腕左右扫了扫有点重量的留影石,问:“这是你们的相机?”
“差不多。”铃铛点头,她在人间闲逛时见过活人用相机拍照,功能和留影石很相似。
周霜弋:“能看看吗?”
“看吧。”铃铛在他桌上找了一支红色画笔,点在了矮小人的脖子上,周霜弋的标志补起了,她满意地盖上笔帽。
抬头时周霜弋拿着留影石朝她好整以暇地笑,铃铛觉得莫名其妙:“干嘛?”
她倾身过去抢过留影石,上面正是晚自习上周霜弋画的那副“小气鬼”。
“……”忘记了。
铃铛眼神飘忽,轻哼一声:“你画得还行。”
周霜弋赞同点头:“我知道。”
……你别太嚣张,铃铛无语闭眼,收了留影石。
“你……”周霜弋拿过桌上那张被她点了红痣的画,刚要说什么,房门被咚咚敲了两声。
“周霜弋,十二点了还不睡,明天不上学啊?”卢见秋在外面喊。
周霜弋扬声:“知道了,马上睡。”
拖鞋踢踏声走远,铃铛从他手里抽出画,“快睡吧你,我出去还有事。”
“又回地府?”
“嗯。”
周霜弋拿起桌上搁置的红笔,转了一圈,状似不经意问:“昨天回去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铃铛蹙眉,“睡觉吧。”
周霜弋转笔动作一停,丢进了笔筒:“行。”
铃铛躺在沙发上发呆,周霜弋今晚入睡的时间有点久,等感受到那股禁锢的“气”散去,她飘起来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将近零点半,离周霜弋睡醒的时间还剩不到六小时。
铃铛没再耽误,烧了张符飞渡去了地府,跨过过度荒漠,她没去忘川坐船,直接用了传送符。
这个时间段程一浔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通常这时候他不会回家,还是待在府厅的办公室。
铃铛在府厅门前落地,随便抓了个从里面出来的鬼。
“你好,黑无常大人现在在里面吗?”
“黑无常?”那只鬼脸色一变,结结巴巴道:“他,他不在里面。”
铃铛追问:“他怎么了?”
“他被堵在了奈何桥。”那鬼哆哆嗦嗦地抬头看她,又怪异地咧起嘴笑:“你也是去吸他鬼气的?”
“吸鬼气?”铃铛抓着他胳膊的手一紧,“什么意思?”
“哎呦,痛痛痛!”鬼把自己胳膊用力拔出来,铃铛被甩得踉跄一下。
“黑无常的鬼气多得溢出来,可好吃了。”鬼揉着手臂嘟囔,旁边过去一只穿正装的鬼听到接话:“可惜我们是公务员,不能明目张胆地过去吸。”
鬼气相当于鬼的灵气,只要是鬼,身上都会透出一点。鬼气对鬼有天然吸引力,像一种成瘾物,吸食会有饱腹感,还能增强灵力。
不过鬼气大部分被潜藏压制在魂魄深处,只要落了泪进忘川河水,刮去执念,鬼气就不会溢出来。
程一浔的鬼气为什么会溢出来?铃铛目光沉沉,折起手腕就要掐诀赶去奈何桥。
倏然,府厅大门轰然打开,一个白影朝她飞了过来。铃铛还没看清是谁,掐诀的手腕就被捉住。
“来得正好,我跟你一起去。”清冽懒散的声音响在耳边。
瞬移诀发动,铃铛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眸。
再踏上地就是奈何桥外了,奈何桥说是桥,其实下面根本没有水,有的只是被蒸发成水汽的孟婆汤,水汽绕在周围,密密麻麻一片,将整座桥裹了进去,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却有接连不断的贪婪笑声传出。
铃铛眉头紧锁,立即往奈何桥里飘,途中看了眼旁边跟着的那只鬼。鬼穿一身飘逸白衣,头发长及肩下,眉目清俊舒朗,身上闻不见半点鬼气。
铃铛目光在他右手臂上随意缠着的拘魂索上一凝:“白无常。”
“是的。”这只鬼眼尾都浸着笑,“我叫祝黎。”
“助理?”这名字怎么有点奇怪?铃铛飘进密雾里想。
“差不多。”遮眼水汽中,祝黎声音散漫:“怎么叫都行。”
进了奈何桥里,水雾渐渐散去,恶心粘稠的鬼笑灌入耳中,随之映入眼底的是层层叠叠挤成堆的鬼群。
奈何桥宽阔绵长,投胎的鬼要喝尽头的孟婆汤要走很远的路,可现在这座桥上却塞满了狰狞扭曲的鬼,挤不进去的鬼要么泡在孟婆汤水汽里,要么浮在桥上,全都高举手臂挣扎着要往桥上爬。
桥中间空着小小一片地,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那里往外冒,铃铛剥开飘在空中的鬼,只见黑气正下方,程一浔手捂在胸口处,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
他两只手臂上都凌乱地缠着锁魂链,泛着黑光的链条延长,重重拖在身后。他每走一步,手上的锁魂链绕得越紧,身边的鬼魂也跟着动,那些从他身上散出来的鬼气,一点点被啃食缩减。
铃铛紧捏着手,指甲掐进掌心。
大把的重光符瞬间飞旋在她身后,向四面八方散开,顷刻燃起。金黄色火光笼了整座桥,灼热烫意刺穿鬼群的魂骨,那些垂涎的笑声化为痛苦的呻吟。
铃铛的裙摆被热气吹得佛动,瞳孔在重光符浓烈的光下被照成了金黄色,倒映出程一浔痛苦的身影。
她飘停在桥上,穿过森森鬼气走到他身边。
程一浔怔愣地看着她过来,不知过了多久,强扯出一丝笑:“怎么回来了?”
“找你。”铃铛刚才用重光符消耗了太多灵力,现在说话声音嘶哑。她的手轻微发着颤,搭上程一浔的手臂,去扯绕着他的锁魂链。
锁魂链紧紧缠住他的皮肉,将他两只手咬得乌黑发青,铃铛使了灵力去扯,没扯动。
“怎么办?”她急得有些呼吸不稳。
程一浔额头上汗珠滚落进眼眶,他想抬手强制让铃铛收回灵力,却被锁魂链拖得没有力气,只能朝她摇摇头安慰:“没事。”
“带他去忘川河吧。”祝黎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身后,横七竖八躺了一地鬼,正好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重光符顶多让鬼发疼,还没有让鬼昏过去的威力,这些倒地的鬼都是他手笔。
铃铛刚才被吓得脑子糊成一团,现在被他一说才想起忘川河的功效。
生魂未经忘川河的刮洗,鬼气很重,锁魂链就是根据这一点锁定的。所以只要鬼气抑制住,锁魂链自然就松了。
铃铛跟祝黎道了谢,定了定气,抓着程一浔的手臂要带他去忘川河,却被他奋力抬起手按住了手背。
“不去忘川河。”他说。
铃铛:“为什么?”
程一浔喉结滚动,轻吐出一口气:“我哭不出来。”
“也不想忘记。”
程一浔是个可怜崽儿,有点偏执极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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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溢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