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朝以为他再不会回德拉尔州,或者至少不是以这种理由回来,他自以为能割舍那些相伴的年岁,那一次不见面的告别就会是结尾,可看见人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惊觉自己生出了遗憾。
疗养院外的大草坪上有两个年轻人,没有两个陌生人的拘谨,也不是熟人之间的亲昵,分隔在长椅两端的人之间,却又像有着道不明的情绪关联。
“你第一次跟我通话的时候他就在医院了吧?”
虽然是疑问句,可乔青回知道这是安朝嘴里,再肯定不过的陈述句。看似不带情绪,但人听到消息后就回来的行为已经说明了太多。
“是。”他没法隐瞒,安朝也早确定了这件事,可他就是要从你嘴里听到这些话,把他的冷漠、自私都刻进自己心里,“我们都很高兴你能为自己着想。”
在学校时他们一群人见证了安朝从内秀到外放,到后面又钻回自己的寄居壳里。他没法忘记一身湿透的安朝来找他的样子,像在绝境里抓住的唯一的稻草,眼里是哀求,绝望,以及小心翼翼的神情缝隙里透出来的坚韧。
那时他才知道安朝活泼外表下是被人规训出来的顺从,他发现安朝渴望爱也在付出爱,但却不懂怎么爱自己,当他说去解决Derek时,还发着烧的安朝还在央求他,不要因为他跟任何人站在对立面。
自那以后安朝对他们一群人有求必应,却也跟他们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偶然得知安朝对临川有一直莫名的执着的时候,就开始伙同那一圈朋友有意无意的提及他的过去,果然一毕业安朝就回了临川,虽然过程有些许偏差,可结果都大差不差。
他们知道安朝过得有多不顺心,也知道安朝有多狠,他们都还没查到安朝被下了什么药的时候,安朝已经打抑制剂把自己打到快没了命。
医生说安朝没完全分化就打抑制剂,不仅要承受非人的痛苦还可能把自己的命给玩脱,可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是轮流跟安朝同睡同吃,可他们每一个人听到安朝哼一声。
“我们都知道德拉尔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
“所以要不是教授给我邮件,我得等他坟头草长几米高才来?还是我们其实也不是多好的关系,这些事没必要让我这个外人知道?”
“安朝!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乔青回知道安朝最近经历的事情,他知道安朝因为他的家庭有多讨厌Alpha和Omega,也知道他有多看重跟他们的友情而才回来德拉尔州。
他不知道安朝对于分化成Alpha这件事的接受度是多少,不过不管是多少,他也不希望安朝因为回来收到更多的恶意,毕竟在这里的美好回忆不一定比厌恶多。
可现在看来,他想错了,安朝拥有的爱不是那一点厌恶就能消减的。
他们吵不起来,现在也没有再能接下去的话题,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无止尽的沉默永远是他们家的主旋律,这是他哥离开家之后的又一次的沉默。
“我今天刚好有空,就想着来看看你们,没别的的事。”安朝推开那个被他无数次推开的门,刚好这一家人都在,“弟弟你别紧张。”
“哥!”
许久不见,安朝都快忘了他弟弟脸上带着笑是什么样子了,或者其实他之前看见弟弟的脸都是阴冷的,就像现在他看着呆在原地的不知所措的父母一样。
被盯了一眼后,两个老人立马从呆愣中回过神,着急忙慌的想要离开这里,像是得了某种命令,晚一秒都有两人承受不住的后果。
安朝拍了拍碰过木门的手,甩着两只手就走到了弟弟身前,随意坐下,往桌面上敲了两声,随即就有杯子被拿起,落在他面前的是满满当当的热可可,小孩子的口味这么多年了也没变。
安朝咂摸了一口,果然难喝,放下杯子他看了看周围的布置,除了刷了新漆没什么其他变化,倒是墙边多了几株月季。
“说完了?”
安朝不明白弟弟在旁边说的话到底想让他知道什么,小时候他的冷漠和厌恶都是为了安朝不受父母责骂?他努力成为父母炫耀的资本就是为了给安朝喘息的空当?
安朝觉得好笑,可是这种好意他并不需要,并不需要用另外一种痛苦的方式让他脱离痛苦,既然当初两个人都痛苦,为什么不两个人携手抵抗?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也挺蠢的,用退让粉饰太平,甘愿迁就忍让,太蠢。
“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过得有多好,给自己找点乐子。”安朝敲着杯沿,并没多在意他这个弟弟的脸色,“行了,戏我也看够了,就不多耽搁你们一家子了。”
Alpha的信息素让安朝提起的脚步一顿,眉头一皱,转过身来看着他那表情阴鸷的弟弟:“迫不及待跟我展示你的信息素吗?不过...我感觉挺刺鼻的。”
“哥,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再多陪陪我。”
弟弟表情变幻太快,安朝一时间不能很好的控制脱口而出的笑声,他们一家其实都挺虚伪的,都想要抓住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本来对这个弟弟没什么特别的爱憎,可从乔青回那里得知他现在跟Derek合作的时候,他承认他确实还是小看了这弟弟。
卖惨,逼迫,软的不行来硬的,手段还真挺多,安朝也开始用信息素压制:“现在探出了我的底,又留不下我,还有必要演戏吗?”
木门被安朝打开,他似乎听到身后那句带着哭腔的话:
“你不能留下吗?”
“你要回去吗?”
安朝听着乔青回的问题突然笑出了声,跟他弟弟问的问题还真像,不过乔青回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希望他回临川的。
可是他想回去吗?
安朝不仅一次这样问过自己,他需要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吗?他要继续在求而不得的泥淖里反复摸索吗?他不知道,所以只能问乔青回,他终于把不属于自己的亲情从自己身上剜下来了,他还要去试探更虚无缥缈的爱情吗?
“无所谓,你只要找到你自己就行。”
他自己吗?他到底是乔青回口中的心软还是两幻身一众人眼里的善良?或者他只是为了回去报复,去展现他的恶。
——
摄像头里终于出现了他等待很久的人,熟悉的银灰色背头,还有他不太常见的睥睨的眼神。
苏晃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做这件事纯粹是在赌,赌安朝会回来,不管是为了乐队还是他。
“唔……唔……”
“啧,别叫,我说了不要随便发出声音,你是听不懂吗!?”安朝用棒球棒在地上划出声响,地上的人终于在抽搐中安静了。
罗成武不知道自己这便宜侄儿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几天前半夜突然打电话给他,求他不要再爆他的黑料了,还说这次他想要多少就给多少。
虽说事不是他做的,可侄子要给钱,他总不能跟钱过不去,他最近手头确实有点紧。哪知道刚到地方就被人从背后踹倒,现在身上没几处是好的。
他也不是没求饶过,可人一点也听不进去,照样打他,把他关在这个废弃钢厂里,供给他一日三餐。
罗成武都快崩溃了,他都快被关在这里七天了,七天苏晃就只是是给他吃的,也不把手脚的绳子解了,就扔给他一床被子,大冬天的四面透风他真的都怀疑自己活不过今年了。
“我教你的都记住了没?”
罗成武疯狂点头,眼里居然泛起了泪花,虽然他不知道苏晃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就这么一个离开的机会他得把握住了。
嘟……嘟……嘟……
安朝进房间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手机铃声,他走近书桌来电显示对他陌生的三个字——“小姨夫”。
他没打算接,但在几次坚持不懈的响声之后,他还是拿起手机接了电话。
他还没出声倒是电话那边先开口了:“你知道你们乐队的黑料都是苏晃爆的吗?你们的**都是他卖给我的,我呢,善良,不想把事做绝了,你带点钱来丘明村把他领回去随你处置。”
“你这是要吃两头啊?”
“大冬天的我也不想跟他耗,怪冷的,你要不想报复他就算了,当我没说。”
安朝犹豫了半刻还是让人发了地址,去废弃钢厂把苏晃捞出来。
“我…我这下能走了吧?”罗成武打着寒颤,把手机递给苏晃,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情。
苏晃看着挂断的手机,他猜的果然没错,他只能用安朝的恨意把人骗过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人来了就好。
“捆住了真打,懂吗?”
罗成武不住点头,可心里还是没底,他怕真用力把人打废了,收不了场跑不了,但要是没做足戏,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手机上那颗小红点离得越来越近,苏晃解开了罗成武手上的绳子,把棒球棒递给他,自己撕破了身上的衣服,躺在满是灰的地上。
罗成武拿着棒球棒的手都是抖的,他一咬牙,手一扬一落后是压抑着声音的闷哼,以及落进他眼睛里凶狠的精光。
“住手!”
隔着一个屏幕看到人已经到了跟前,是清晰的有情绪的近在咫尺的人。
苏晃硬撑着的那口气终于吐出来了,安朝好像也挺在乎他的。
安朝把银行卡往地上一扔:“拿钱走人。”
“还挺上道。”罗成武忍着身上的疼痛捡起地上的卡,把棒球棒一扔笑着离开了,出了废旧钢厂,他才敢回头望去。
他这个侄子应该是个疯子。
苏晃看着安朝刚才对着罗成武强硬的神情一变,急忙走到他身边解开绳子,语气紧张的问他有没有事。
手上传来久违的温热,苏晃一把握住,眼神几近恳求:
“Beta还是Omega或者是Alpha对我来说都没差别,我在意的从来都是你,是你安朝。”
“你先跟我去医院。”
“或者你想要我是什么性别,我可以用“附生”,我都可以!”
“苏晃!”伴随着安朝的声音,“附生”通过口腔进入了苏晃的身体。苏晃看着安朝退后几步,嘴角扯起笑意,有一个黑色物体掉落在他面前。
是他放在房间里的摄像头。
“你还要跟我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