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山峰早已被纷纷扬扬的雪覆盖,山巅之上,寒风拂面,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洛叙兀自负手伫立,再往前一步便是百丈悬崖,他却是没有退却之意,眉眼间是淡淡的愁绪。
“主子。”
踩雪声渐近,林音君声音比往常柔和了些许,递上来件大氅,“天冷,您莫要着凉。”
他转身轻轻颔首接过,修长的手三两下便系好拢上。
林音君看着他蠕了蠕嘴,欲言又止。
“那伤药可还算有用?”
他后来才知晓音竟是为了配合他划破自己的手,率先打破沉默轻声道:“是本宫心急。”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并不接他的话茬,话锋一转,“主子,您该开心些才是。”
洛叙脸上一怔,林音君见状立马低头认错,“属下失言,任凭责罚。”
“没有。”
他又背过身,哈出的气很快随风消散,
“如愿成了婚本宫是该开心些,可看着班师回朝的日子渐短,这心里就多一分不踏实。”
林音君吸了口气似是要说话,他摆手制止,面上愁云更甚,
“此地于我而言便像那避世桃源,一旦离了...想起来难免心烦。”
“主子,属下冒昧。”
林音君顿了顿,继续道,“他并非那三岁稚儿,您若实在担忧,便也不消再事事顾虑他,我与宫同样能助您。”
“音,并非全是因着九安,只”
“哥哥!”
眼前一片白茫茫,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久久不散,打断了他的话。
洛叙偏头,虎头虎脑的孩子歪歪斜斜朝他小跑过来,脚步踏在厚厚积雪里“嘎吱”作响。
林音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拱了拱手,“主子,属下告退。”
他挥了挥手,叨叨已经跳至面前,一把拽住林音君的衣袍下摆,“姐姐,你别走,我们一起玩。”
林音君下意识蹙了蹙眉,他见状出言解围道:“叨叨,姐姐她还有要事,不便陪你。”
“不若我替你找另两位哥哥来?”
叨叨闻言唰地松了手,头晃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他们都凶凶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林音君得了空隙趁机溜走,洛叙望着前者远去的身影,心里还想着方才的谈话,声音莫名冷下来几分,“何事?”
叨叨愣了一瞬,扑上来环住他的小腿,扯着嗓子肯定道:“哥哥有心事!”
寒风呼啸着自脑后袭来穿透衣衫,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语气缓和些许,“无事,只是有些冷罢了。”
大抵也是憋在心里太久,竟是让个孩子看出外显的情绪。
洛叙垂眸掩下异样,蹲下身冲叨叨温柔道:“可是要堆雪人?我记得你昨日提过。”
“不玩不玩!”
叨叨非要往身上扒,他不得不将人提起寻了块裸露的枯木一起坐下,“那你可是想玩点别的?”
叨叨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爬到他腿上也不说话,只是黑亮的眼珠子目不转睛。
他头一遭被个小孩盯得有些无所适从,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待你”
“哥哥,可是你家里有人欺负你了?”
还不等他说完,叨叨突然扯住他胸前长发,迸出来句莫名其妙的话。
洛叙瞳孔骤然一缩,没有回答。
“那你去找爹爹啊!”
叨叨倒不似先前那般敏锐,一提起父亲眼里都闪着光,舞起双拳比划道,
“每次寨子里的人拿我取乐,我就找爹爹狠狠收拾他们,爹爹定然是世上最最厉害的人!”
他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单手抚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揉了揉,动作有些生疏,
“你爹爹当然是世上顶好的爹爹,可我爹...父亲不同。”
面前的孩子尚且年幼,又是在异乡。
天高皇帝远,当是不会被人拿了把柄去。
他思索一番认为可行,仰头深吸了口气,白雾消散在空中。
“我的父亲是位顶有名的富商,他不止我这一个孩子,也不止我娘这一个女人。”
“哇,难怪我爹这么讨厌有钱人,见了便要劫点东西走。”
叨叨一拍大腿,替他不平道,“欺负好哥哥,真讨厌!”
洛叙强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声音莫名带了些颤抖,
“许是儿子太多,我恰好成了不受宠的那个,如何努力也换不来他一个眼神。”
“我纠结过许久他到底为何厌弃我,说来其实这么多年倒也习惯了,只是偶尔想起心里还是会有些难受。”
康弘说是因着母妃不愿让别人将他抱养了去,这才让父皇牵连到他。
幼时他确是一直如此认为的,大了些这才回过味儿来觉得不对劲。
可思前想后,确也没寻到什么别的由头。
“那你问他呀!”
叨叨急得跳下地,他听到咔嚓一声,索性屁股下的朽木没断。
“若这是我爹,我薅光了他的头发也要问到底!”
洛叙看着面前手舞足蹈的小人,不由得露齿一笑,眼里却是泛起些泪花。
“我自是问过。”
他眨了眨眼,补充道,“当时边境那块儿有笔大买卖,在家里被忽视了这么多年,他突然派我与大哥同去打理。”
“本不该奢求,可我当时太过欣喜,竟是问了些不该问的。”
叨叨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张嘴似是想问,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道,
“这回他给我眼神了,可不像是父子,连仇人也比不上。冷冰冰得没有一丝波澜,好似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生人。”
“那一刻我便明白了,他倒也不是厌弃我,只是我与他而言可有可无,没有一点用处,在跟前晃久了难免觉得烦。”
洛叙说完哈出一口冷气,垂眸正对上叨叨同情的眼神。
他下意识有些厌恶想要避开,那道目光却锁在身上似的跟着转。
“哥哥,你认老黑熊当爹爹吧!”叨叨童言无忌道,“有我在老黑熊定然不会对你不好。”
他噗嗤一笑,试探着捏了捏叨叨肉嘟嘟的小脸。
难怪九安如此喜欢捏脸,手感确实不错。
叨叨许是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道:“那你娘呢,你娘不会也对你不好吧?”
“虽然、虽然我生下来就没了娘,但我觉得若是娘还在定然比爹爹对我还好!”
叨叨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多少从那道稚嫩童声中听出了些许落寞。
洛叙没有应答,移开目光道:“此处甚是不错,叨叨,可要堆雪人了?”
哪知叨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那你郎君对你可好?”
“我听老三他们议论了好久好久,不过我爹说你们定是互相喜极才会成亲的,还把笑你们的人骂了好一顿呢!”
郎君。
洛叙小心翼翼咀嚼着这两个字,弯唇一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
若是有朝一日能让全天下人都承认他与九安的关系便好了。
不等他说话,叨叨明了般哇了一声,胖乎乎的小手扶上他的膝盖,语气中满是不解,
“可那个谁凶得不得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当真会对人好?”
“叨叨,人的好坏不是写在脸上的。”
天气太冷,洛叙坐得身子有些僵,撑起身道,“就同我,其实我并非什么好人。”
几颗枯树稀稀拉拉立在山巅,偶尔有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快速划过天空。
他仰头望着,思绪飘得老远。
那日是南阳城中,向山叮嘱他与九安去清点粮草。
后者发现了异样,坚决要告知向山。
岑九安的身影渐渐走远,他收回眼神,余光却恰好瞧见了道熟悉的衣角。
是洛贤的,让他生厌得恶心,自是牢记在了心里。
他驻在原地思索一瞬,想起来时有小卒正在与灾民布粥。
洛叙当即拔腿就走,时不时留意着身后人有没有跟上。
远处灾民乌泱泱挤成了一大片,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那小卒面前。
“殿下。”
那人瞪大了眼有些吃惊,恭敬道,“您乃金贵之躯,还是快些回去,若是不小心被冲撞了...”
“给我吧。”
他看着小卒手中那柄沾了粥的长勺,主动接过,“既来了军营我便不是那等娇贵之人。”
对方紧攥着不愿松手,脸上尽是为难。
他抿唇一笑,放柔语气道:“放心,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定然不会让人追究你们的责任。”
“再者,这里不还有这么多小兄弟们守着。”他环顾一圈,出言补充。
此招既把所有退路堵了回去,小卒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让开。
耳畔灾民由衷的感谢声此起彼伏,说他是大善人,大好人。
洛叙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好笑。
“不是让你去清点粮草?”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等的人便坐不住了。
洛贤趾高气扬地过来,猛地夺过他手中的长勺,毫不客气推了一把,“滚开,敢抢本王的功。”
洛叙重心不稳踉跄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身后的小卒见状上前半步想阻拦,大抵又碍于两人的身份,只得作罢。
“大哥,那你可切记每人只能领一勺。”
洛贤鼻子里嗤了一声,很是不屑,“就你聪明,要你提醒?滚!”
他无奈地耸耸肩,冲身后小卒勾了勾唇角,笑得勉强,“你多带些人手来,保护好大哥。”
那小卒定是瞧见了他刻意伪装的神色,眼里划过一丝同情,“是。”
他又特意叮嘱了几个看守的小卒,这才负手离去。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洛叙慢慢悠悠地转回粥棚。
洛贤脸上早已爬满不耐烦,见他来了,啪地把长勺一摔,不分青红皂白道:“谁叫你偷懒的?我要如实禀告父皇。”
他故作乖顺笑了笑,兀自从快见底的桶中捞起长勺。
洛贤见他不说话,又嚷嚷道:“你那条狗呢,怎地没跟着?他别是抛下你另寻新欢去了吧?”
洛叙闻言瞬间手背青筋暴起,眼神阴沉得可怕。
他偏头死死盯着洛贤,眸中恨意尽泄。
“你、你看我干嘛,小心我告诉父皇!”洛贤明显被唬住,说话有些结结巴巴。
“粥,我的粥!”
灾民嘶哑破碎的怒喝强行将他的理智拽回,一只豁了口的破碗伸到面前。
他舀了一勺,对方却是不满意了,枯瘦的手一个劲想抢走长勺。
“凭什么前面的人能有满满一大碗,你只分我一勺。”
洛叙低下头没有解释,洛贤自作聪明的声音果然在耳旁响起:
“自是你又脏又臭,他就是瞧不上你,不肯多给啊。”
此言既出,排队等候的灾民瞬间沸腾起来。
果真中计了,洛叙心中冷笑。
人只要犯过一次错...呵,他要的便是有人会替洛贤记得今日错处。
洛贤大抵是看此招有效,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
数百灾民一经挑拨难免暴动,人群蜂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
他已经提前叫了最开始布粥那小卒多寻些人来,自是不担心会受什么很重的伤。
大不了避无可避会挨上几拳几脚,他不在乎。
唯一的变数是岑九安,没想到对方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设计让洛贤落人口舌,可心中却是没有一丝喜悦。
特别是在看到岑九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血后,自责铺天盖地涌上心头。
下次...没有下次了,他不会再将九安拖下水。
忙,忙点好啊,完全没空数据焦虑了[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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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