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动 第30章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盛夏黄昏时，只有那盆沉默的

复课后的校园生活，像一部被按下快进键的老电影，熟悉的场景里处处透着陌生的细节。每日体温检测成了新的升旗仪式，走廊里张贴的“保持一米距离”的标语取代了往期的优秀作文展，连课间操都变成了在各自座位上进行的“室内韵律操”。

但青春总能找到缝隙野蛮生长。

那盆被沈寒星珍而重之摆在窗台的白色桔梗，在初夏的阳光和偶尔偷渡进来的矿泉水浇灌下，悄然舒展着枝叶，花苞又多了几簇。它像一个安静的哨兵，见证着教室里流动的暗涌。

课间时分，林栀予正对着一道物理题抓耳挠腮，顾云昭放下手中的竞赛题集，微微倾身过去，用笔尖点了点题目中的关键条件。

“这里，能量守恒的适用条件要看清。”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杂。

林栀予眨巴着眼睛，恍然大悟：“对哦！云昭你真厉害！”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很自然地靠向顾云昭，脑袋几乎要挨到对方的肩膀，又在最后一厘米停住，想起防疫规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顾云昭没有躲闪，只是目光在她近在咫尺的发旋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不易察觉地将自己的水杯往她那边推了推：“喝点水，慢慢想。”

沈寒星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用笔帽轻轻碰了碰旁边苏澄影的手背，递过去一个“你看她们”的眼神。苏澄影抬起眼，目光掠过那对亲密无间的身影，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然后在摊开的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字：「很好。」

放学铃声像是某种赦令。林栀予立刻活力满满地跳起来，拉住顾云昭的手腕：“云昭！快走快走，说好去奶茶店的！”

顾云昭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有些无奈，却还是顺从地跟上她的步伐，只来得及回头对沈寒星和苏澄影匆匆说了句：“我们先走了。”

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林栀予欢快的余韵。

沈寒星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将那盆桔梗小心地装进一个自制的环保袋里。苏澄影也收拾好了，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她。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布满岁月痕迹的石板路上。路过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时，苏澄影的脚步微微一顿。门虚掩着，里面那架老旧的钢琴静默在夕阳余晖中。

“要进去吗？”沈寒星轻声问。

苏澄影摇了摇头，目光却有些留恋。“下次吧。”她说。

她们走出校门，却没有走向各自回家的路。林栀予发来了信息，说在河滨公园的老地方等她们。

所谓的老地方，是贯穿城市的一条小河岸边，一棵巨大的、需要两人合抱的榕树下。浓密的树冠投下大片阴凉，石砌的栏杆被岁月磨得光滑。

她们到的时候，林栀予正捧着一杯奶茶，叽叽喳喳地对顾云昭说着什么，顾云昭手里拿着另一杯，耐心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看到沈寒星和苏澄影，林栀予用力挥手：“这里这里！给你们也买了！多糖的！”

四人靠在河边的栏杆上，初夏的晚风带着河水微腥的气息和青草的味道拂面而来。远处是城市的轮廓，近处是潺潺的水声，偶尔有归巢的鸟儿掠过水面。

林栀予还在兴奋地讲述网课期间的趣事，顾云昭安静地帮她拿着喝了一半的奶茶。沈寒星小口啜饮着甜得发腻的奶茶，感觉心情也跟着变得甜腻起来。她偷偷看向苏澄影，发现她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侧脸在暮色中柔和得像一幅画，那杯奶茶被她捧在手里，一口没动。

忽然，林栀予的声音停了下来。

沈寒星转过头，看见林栀予站直了身体，面向顾云昭，脸上那种惯常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紧张和郑重的表情。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有些发白。

顾云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慢慢站直了身体，清澈的目光落在林栀予脸上，带着询问。

“顾云昭。”林栀予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我……我喜欢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娃娃脸上泛起红晕，眼睛却亮得惊人：“不是对好朋友的喜欢，是……是想和你牵手，想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河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

沈寒星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看向苏澄影。苏澄影也转过头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一起看向那对视线的中心。

顾云昭彻底怔住了。她看着面前这个脸颊通红、眼神却无比勇敢坚定的女孩，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被如此炽热真诚的情感直面冲击的、无处遁形的慌乱。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林栀予眼里的光芒，随着顾云昭的沉默，一点点黯淡下去，攥着衣角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眼眶迅速泛红，蒙上了一层水汽。

就在那层水汽快要凝结成泪珠滚落时，顾云昭忽然动了。

她伸出手，不是去握林栀予的手，而是轻轻抬起来，用指尖，极其温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林栀予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水。

她的动作很轻，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的手向下，坚定地、不容置疑地，握住了林栀予那只紧攥着衣角、微微颤抖的手。

“嗯。”顾云昭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像玉石相击，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我知道。”

她顿了顿，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那个总是紧抿着的、显得过于冷淡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温柔的弧度。

“我也喜欢你。”她说，“和林栀予喜欢顾云昭，一样的喜欢。”

林栀予的眼泪瞬间决堤，却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无法承载的喜悦。她猛地扑进顾云昭的怀里，紧紧抱住她，肩膀因为激动而轻轻耸动。

顾云昭被她撞得后退了半步，随即稳稳地接住了她。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臂，轻轻地、有些生疏地回抱住了怀里这个温暖而颤抖的身体。她闭上眼睛，将下巴轻轻抵在林栀予的发顶，那张清冷的脸上，此刻仿佛有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沈寒星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碰到了苏澄影自然垂落的手。

苏澄影的手指先是微微一动，然后，她翻转手腕，轻轻勾住了沈寒星的手指。

没有人说话。河风轻柔，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辰。

风过树梢，暮色温柔，沈寒星看着相拥的顾云昭与林栀予，看着自己和苏澄影勾连的手指，忽然觉得，年少时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敢，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在这一刻，于无人见证的河岸，被落日和晚风，公证为最赤诚的浪漫。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暗。四人分成两对，前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栀予和顾云昭走在前面，她们的手已经自然地牵在了一起，林栀予时不时侧过头对顾云昭说着什么，声音轻快，顾云昭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沈寒星和苏澄影走在后面，手指依旧勾着，谁都没有说话，却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走到分别的岔路口，林栀予回头，眼睛还是红红的，却笑得无比灿烂：“寒星，苏澄影，明天见！”

顾云昭也回过头，对她们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明天见。”沈寒星和苏澄影同时回应。

看着她们牵手离开的背影，沈寒星低头看了看自己和苏澄影依旧勾连着的手指，轻声问：“我们……这算是什么？”

苏澄影转过头，暮色中她的眼眸亮如星辰。她没有回答，而是微微用力，将勾着的手指，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紧密的十指相扣。

然后，她拉着沈寒星，走向她回家的路。

“送你。”她说。

沈寒星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看向苏澄影在夜色中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侧影，心里被一种巨大的、饱胀的幸福填满。

那盆被沈寒星抱在怀里的桔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朵像一颗颗小小的星星。

它真的见证了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公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