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风动 第28章 当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按下暂停键时，我却在你分享给我的每一帧

核酸检测成了网课生活里一个固定的、带着些许荒诞色彩的插曲。每隔几天，社区的工作人员便会用带着杂音的喇叭在楼下循环呼喊，像一种新时代的、关于集体安全的集结号。沈寒星会戴上口罩，融入楼下间隔一米、沉默排队的行列中，看着“大白”们熟练地采样、手消，感觉现实以一种超现实的方式在缓缓推进。

每次做完核酸回来，她都会给苏澄影发一条消息：「已检，平安。」

苏澄影通常也会回复类似的内容，有时会多加一句：「人多吗？注意防护。」

这些简短的、程式化的报平安，成了她们之间一种新的、扎根于特殊时期的默契。像是在确认彼此依然安全地存在于这个被疫情打乱节奏的世界里，依然是对方那个隐秘坐标的锚点。

老李那边的疑云似乎暂时没有进一步扩散的迹象。线上教学依旧，他似乎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维持正常的教学秩序上。但沈寒星不敢掉以轻心，她总觉得那份审视只是暂时潜伏，并未消失。

日子在屏幕的光晕和窗外季节的更替中悄然流逝。秋意渐浓，然后在某一个清晨，沈寒星拉开窗帘，惊讶地发现世界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初雪。雪不大，却足以让灰蒙蒙的城市瞬间变得清新而安静。

她第一时间拿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照片。被雪花勾勒出银边的光秃树枝，楼下汽车顶上松软的白毯，还有远处屋顶模糊的轮廓。她将照片发给了苏澄影。

「下雪了。」

苏澄影很快回复了一张照片。是她家窗外的景象，一条覆着薄雪的、寂静的小巷，一个戴着红色绒线帽的小孩正被大人牵着，小心翼翼地踩出第一串脚印。角度和构图都带着一种安静的、旁观者的美感。

「嗯。」她回道。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分享着同一片天空下，不同视角的雪景。沈寒星却觉得，这比任何热烈的交谈都更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她们像是在共同守护着一个关于这个冬天的、安静的秘密。

这种通过图片分享的静默交流，逐渐成了她们新的习惯。

苏澄影会发来她泡好的、冒着热气的花茶，旁边摊开着那本《高等数学》；会发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木地板上投下的、有着清晰几何形状的光斑；会发来她在草稿纸上新画的、线条流畅复杂的函数图像，旁边偶尔还是会“不小心”留下那个浅淡的名字。

沈寒星则会发去妈妈做的、摆盘精致的晚餐；发去蜷缩在窗台上看雪、尾巴尖轻轻晃动的邻居家的猫；发去自己试图模仿苏澄影的字迹、却总显得稚拙的数学笔记。

她们用这些凝固的瞬间，无声地构建着一个只属于她们的、隔绝了外部喧嚣与不确定性的安静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疫情的恐慌，没有学业的压力，没有需要伪装的疲惫，只有两个灵魂通过像素和信号，进行的、轻柔而持续的触碰。

直到许多年后，沈寒星才恍然明白，那个被疫情冻结的冬天，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当整个世界都被迫沉默和停滞时，我们却在每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疯狂地练习着如何去爱。

这天晚上，沈寒星收到苏澄影发来的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很简单：「练习曲.mp3」。

她有些疑惑地点开。

耳机里传来一阵钢琴声。不是肖邦，也不是贝多芬，而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旋律简单却异常空灵忧伤的曲子。琴声有些断续，能听出弹奏者的生涩，几个音符甚至带着明显的犹豫。录音的环境很安静，能听到轻微的、像是手指摩擦琴键的杂音，以及偶尔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是苏澄影。她在用那架走音的、废弃的钢琴弹奏。

沈寒星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这首陌生的练习曲，像冰雪覆盖的河面下，那股固执地、不肯冻结的暗流。它不完美，甚至有些笨拙，却比任何她听过的、完美的演奏都更直接地击中了她的心脏。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空旷的、蒙尘的教室，看到了苏澄影独自坐在老旧的钢琴前，在寂静中，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倾诉着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被隐藏的才华，被压抑的自我，对未来的迷茫，以及……或许，还有一丝因为拥有了一个可以分享这片刻真实的倾听者，而产生的、微弱的慰藉。

一曲终了，余韵在寂静的夜里消散。

沈寒星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很多字，又逐一删去。任何评价在此刻都显得多余。最终，她只回复了两个字：

「好听。」

这一次，苏澄影没有回复“谢谢”或者“嗯”。

过了很久，久到沈寒星以为她已经下线时，聊天框里才跳出一行新的消息：

「等复课了，有机会……弹给你听。」

没有限定条件，没有具体时间，只是一个模糊的、关于未来的约定。

沈寒星看着这行字，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知道，这对于习惯于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苏澄影而言，是一次多么巨大的、跨越内心壁垒的尝试。

「好。」她认真地回复，「我等着。」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挣扎着从云层后透出，给银装素裹的世界洒下一片清辉。城市依旧安静，疫情尚未结束，前路依旧未知。

但沈寒星觉得，这个冬天，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因为她知道，在那冰封的河面之下，奔涌的河水从未停止过流动。而她，是唯一一个，听见了那轰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