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金壓卡 第408章 烤牛肉與放學後的沈默

八月三日，午後的陽光從低空灑落，照得行道樹投下斜長陰影。住宅區裡幾乎聽不見車聲，只有蟬鳴和風過枝葉的沙沙聲。安妮娜·霍爾走在人行道的磚塊上，步伐輕快，旁邊則是她的堂妹、也是傑森達的表姨母——艾絲麗莎·霍爾。

艾絲麗莎頭戴著一頂卡其色軟帽，臉上掛著一點懷疑的神情。「妳確定讓傑森達一個人住真的沒問題？他才十三歲耶，這樣合理嗎？」

安妮娜嘴角揚起，語氣帶點輕鬆又自信的調侃：「放心啦，我兒子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我可不會那麼放心地出差。說真的，他現在除了不能開車，其他家務幾乎樣樣能來。」

「他連飯都會煮？」艾絲麗莎的語氣有點難以置信，「不是泡麵那種喔，我是說真正的飯菜。」

「牛肉能切能烤，洗衣機不會出錯，掃地還會分類乾濕垃圾。就算妳這一趟來純粹是象徵式的陪住，也別小看他。」安妮娜輕笑了一聲，「不過妳如果真的想試試他的手藝，我只能提前警告妳，當心被諾爾茨州政府起訴虐待兒童。」

艾絲麗莎被她這句話逗得笑出聲：「妳真的這麼說妳兒子？」

「嘿，我這是防患未然啊，省得他拿妳當試驗品。」安妮娜聳肩，走到門口。

她拿出鑰匙，一插即開，門上鎖的聲音格外清脆。門扉向內推開，香氣立刻從玄關飄出。客廳燈亮著，一股烤麵包的香氣撲鼻而來，像是剛出爐的熱騰騰麵包。

「我回來了。」安妮娜一邊說話，一邊脫下鞋子。

廚房裡傳來刀子切斷肉纖維的節奏聲。傑森達·霍爾站在流理台前，一身居家短袖，袖口微微捲起，雙手熟練地握著刀，一塊塊牛肉切成掌心大小的厚片。他沒抬頭，卻輕輕地說了一聲：「媽媽，歡迎回來。」

「還有一位客人。」安妮娜拉著艾絲麗莎走進廚房，「這位是艾絲麗莎前輩，妳應該還記得吧？」

傑森達這才抬起頭，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在燈光下閃了閃。他放下刀，擦了擦手，點頭道：「艾絲麗莎前輩，妳好。」

「不用叫我前輩啦。」艾絲麗莎笑得溫柔，「叫我艾絲麗莎就行。」

「好，那……艾絲麗莎，妳好。」傑森達改口，語氣平穩得幾乎像個小大人。

安妮娜把一把銀色鑰匙交給艾絲麗莎，語氣簡單：「這是大門鑰匙，妳接下來幾天會住這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冰箱和櫃子裡都有。我要去公司處理點事，應該會晚點才回來，晚上別等我吃飯喔。」

「去吧去吧，這裡有我看著。」艾絲麗莎接過鑰匙，笑笑地點頭。

「兒子，要善待我們的客人。」安妮娜向傑森達眨了眨眼，轉身便離開了。

門關上，屋內恢復了寧靜。只有廚房傳來的切肉聲持續著，傑森達重新專注在眼前的牛肉上。

艾絲麗莎站在門邊，目光一直落在那個十三歲孩子的身上。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切肉、撒鹽、抹上醬汁，最後擺上香料和橄欖油，一樣樣處理得妥妥當當。

那表情，似乎早已預料今天會發生什麼，只是不動聲色。他並未表達出期待或焦慮，只是沉著地說：「我剛放學，等吃完飯再說吧。」

他說得平靜，卻讓艾絲麗莎嘴角浮現一絲近乎調皮的笑容。

牛肉切完後，他將醃製過的肉片整齊排在鐵盤上，鋪了層鋁箔紙後放入電烤箱，設定好時間與溫度。咔噠一聲，烤箱亮起紅燈，熱氣緩緩升騰。

傑森達脫下圍裙，轉身走向客廳，從書包裡取出筆記本與作業本，擺在客廳小桌上坐下。他翻開數學作業本，筆在手中飛快地寫起代數題。艾絲麗莎坐在他對面，一手撐著下巴，一手不動聲色地拉開她的包包。

從包內取出的，是「盔甲」。

傑森達餘光一瞥，眼神輕輕一閃，卻沒有抬頭。他笑了笑，語氣平靜地說：「我還餓著肚子，吃完飯再說，艾絲麗莎。」

艾絲麗莎收回盔甲，靠回沙發椅背，點了點頭，語氣倒也輕鬆：「好啊，我等你吃飽。」

作業本上的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傑森達沒有抬頭，也不緊不慢地一頁頁寫下去。他不像是在應付作業，更像是在堅持某種習慣——也許是面對責任的方式，也許是作為「自己能獨立生活」的證明。

過了約莫五分鐘，他抬起頭，轉向身旁的艾絲麗莎：「不好意思，今天沒有特別準備妳的份，等一下妳得自己下廚了。」

艾絲麗莎眨了眨眼，一點也不見責怪：「那我去翻翻冰箱囉？」

「冷藏有些雞腿，冷凍有玉米，蔬菜有小白菜和番茄。調味料妳應該比我熟。」傑森達說完，又低下頭寫作業。

「你這小鬼還真會安排人。」她一邊笑，一邊站起來往廚房走去。

打開冰箱，冷氣霧氣緩緩散出。艾絲麗莎蹲下來查看內容物，一邊喃喃：「十三歲？怎麼搞得像三十歲似的……」她看了看備料整齊的玻璃保鮮盒，再看看乾淨得近乎嚴格的流理台，不禁自言自語：「是安妮娜教的？還是他自己學的？」

她嘴角輕勾，站起身，開始準備屬於自己的晚餐。

外頭夕陽的橘金色光影，從客廳的百葉窗灑入，落在木地板與作業本上，一切都顯得安靜且有秩序。但在這份靜謐的氛圍底下，似乎也潛藏著些什麼，只待一場烤牛肉的飯後時光拉開序幕。

傑森達所在的學校學風一向寬鬆，即便他已經是八年級學生，也就是相當於國中二年級，學校在作業上的要求並不繁重。平日裡老師大多重視學生的「自主學習與探究精神」，讓學生有更多時間發展個人興趣或思考問題。今天的作業量更是少得驚人，不過幾道代數題與兩段短文閱讀理解，不消半小時，傑森達便已完成。

他將鉛筆放下，仔細檢查了最後一題的計算過程，確定無誤後合上作業本，把筆記本與文具一一收回書包，動作一絲不苟。書包被放回椅子邊，他才站起來，走向廚房查看那烤箱裡的牛肉進度。

烤箱裡的紅外線加熱燈還亮著，表面略帶焦香的牛肉正在鋁箔紙上慢慢冒出油珠，焦糖化的邊緣正泛起迷人的光澤。預設的烘烤時間已到，「嗶──」的一聲，烤箱自動跳回保溫模式。

傑森達伸手打開抽屜，取出一雙耐高溫的矽膠手套，套上之後又確認袖子往上捲了足夠，不會滑落觸碰到烤箱邊緣。他先拉開烤箱門，一股熱氣猛地撲面而來，他偏過頭避開那道燙人的蒸汽，然後兩手穩穩地將烤盤從烤箱內滑出，放在備妥的防熱墊上。

「聞起來還不錯嘛。」艾絲麗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傑森達沒回頭，只是點了點頭：「調味我還在練習，不過應該不會太難吃。」

說話的同時，他用刀將烤肉片開，細看內部是否全熟。中心略帶粉紅但沒有血水，正是他預期的七分熟。他滿意地點點頭，取出兩片全麥麵包，把牛肉片夾進其中，再加上他自己製作的酸黃瓜和一層蜂蜜芥末醬，簡單卻飽足的一餐就完成了。

他坐到餐桌邊，開始享用自己的牛肉三明治，慢慢咀嚼，神情平靜卻專注。他的吃相並不急躁，每一口都咬得有節奏、有分寸，讓人感覺像是正在完成某種儀式。

艾絲麗莎也端著她那碗番茄炒蛋和白飯過來，一起坐在桌前。「看起來還真像大人會做的晚餐。」

「因為是我自己吃，不會隨便處理。」傑森達一邊咬下一口牛肉，一邊含糊地說。

兩人並沒有刻意交談，而是各自安靜地用餐，飯廳裡只有金屬刀叉偶爾碰觸瓷盤的清脆聲，與咀嚼時那微不可聞的咔嚓聲。這樣的沉默，對兩人而言並不尷尬，反倒是一種熟悉而自然的共處方式。

吃完飯後，傑森達主動起身，收拾了自己的碗盤端到洗碗槽，戴上手套開始清洗。他一邊沖水，一邊用刷子仔細處理餐具的邊角，洗完之後用清潔布擦乾，依序放回廚櫃。

「妳的碗我就不洗了，自己處理喔。」他沒轉身，語氣卻是帶著一點調皮。

「是是。」艾絲麗莎笑了笑，故作抱怨地站起來，把自己的碗也端過來洗。

傑森達洗完手，擦乾後走向客廳的書桌，打開那台老舊卻維護得極好的筆電。他點開一個新聞網站的首頁，螢幕上浮現今日的要聞。標題赫然是：《總統北藤角簽署〈軍事企業及職員相關專屬法庭作業流程修正案〉，正式對外公布》。

他盯著那串字看了幾秒，點進文章閱讀內容。一邊閱讀，一邊另一個瀏覽器分頁被打開，裡頭是專業辭典網站。他將幾個生僻詞彙和制度名稱逐一輸入查找，比如「專屬法庭」、「軍職裁決機關」這類專用名詞。

「妳在看這個？」艾絲麗莎走過來，站在他身旁看了一眼螢幕，語氣中帶著不可置信，「這不是那種……很無聊的大人新聞嗎？」

傑森達沒轉頭，只是低聲回答：「媽媽是軍企職員，這些條文多少會牽涉到她工作的範疇。我雖然將來未必會進軍企，但這類知識總得先了解一點。」

「十三歲耶。」艾絲麗莎坐下來，一手撐著頭，「我十三歲的時候還在看少女偶像唱歌跳舞，你卻在研究法律修正案……真的正常嗎？」

「每個人不一樣。」他語氣平淡，「我也不是每天都看這個，只是剛好有空。」

艾絲麗莎看著他那沉穩的背影，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對了，妳知道桐仁皇帝嗎？」傑森達突然問道，眼睛沒離開螢幕。

「桐仁皇帝？不太清楚喔！」艾絲麗莎皺起眉。

「他是車企阿瑪泰斯拉的創辦人，也就是最近那個把圖伊泰爾買下來又改名為『Ｅ』的那個人。」他頓了一下，又說：「他現在開始參與政治活動了。」

「等等等等，那個改名我知道啦，很多人在抱怨新版介面爛透了。原來是他買下了！」

「嗯。他掌控的企業原本就影響力巨大，現在還涉足政策倡議。這種事……如果不處理好，皇室參政往往是災厄的預兆。」

「災厄？」艾絲麗莎挑起眉，「聽起來有點聳動耶。」

傑森達側過臉，語氣難得變得有些堅定：「皇帝如果僅僅是形象代言人，那還算穩定。一旦開始左右政策，就會模糊權力邊界。」

艾絲麗莎瞇起眼，端詳這個十三歲少年的側臉。他那語速不急不緩，思路卻比大多數成年人還清晰。她忍不住說：「你到底是不是十三歲啊？」

傑森達沒有回答，只是繼續看著電腦螢幕，彷彿那一整頁條文裡，隱藏著未來某段風暴的徵兆。

房間裡只剩下電腦風扇輕微的嗡嗡聲，以及蟬鳴從窗外傳入的迴響。空氣中殘留著烤牛肉的餘香，與即將來臨的國政陰影，似乎悄悄交織在這一夜的靜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