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起落终为憾 第2章 褪色标本盒

圣托里尼的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时，阮清禾脖颈后贴着的镇痛贴被汗意浸透。她摘下墨镜，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行李箱拉杆上那道月牙形咬痕——是大三那年顾承砚陪她赶末班车，被地铁门夹到时，她情急之下咬出来的。蓝顶教堂的白墙在烈日下泛着刺目光晕，远处爱琴海上跃动的光斑像极了顾承砚设计图里散落的金箔。

"小姐，需要帮忙拍照吗？"戴着编织草帽的当地老人突然用英语问道，他身后的陶罐里插着几支蔫头的蓝花楹。阮清禾这才惊觉自己已在教堂台阶前伫立许久，影子被正午的太阳压成扁扁的一片，正与地砖上斑驳的树影纠缠不清。她将手机递过去时，余光瞥见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和顾承砚握着画笔时骨节分明的手，竟有几分相似。

照片里，她穿着顾承砚去年生日送的薄荷绿连衣裙，裙角被海风吹得扬起，却在领口处别着枚银色蝴蝶胸针。那是确诊前一周，她在古玩市场淘到的旧货，当时顾承砚笑她"审美像八十岁老太太"，却在深夜偷偷用擦银布反复擦拭，直到蝴蝶翅膀泛起珍珠光泽。此刻胸针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光，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眼对比。

民宿位于悬崖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咸湿海风瞬间灌满狭小的房间。阮清禾跪在地板上整理行李，破碎的星空标本盒从箱底滑落，锋利的玻璃碴划破指尖。她盯着渗出血珠的伤口发怔，恍惚想起高二那年顾承砚被美工刀划伤时，自己手忙脚乱翻找创可贴的模样。那时少年歪头冲她笑："小同桌，你手抖得像筛子，不会是心疼我吧？"

日记本的牛皮封面上压着干枯的玫瑰花瓣，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顾承砚从花店偷摘的。内页里夹着的钢笔早已漏墨，在"202X年3月15日"那页晕开深色墨渍。那天顾承砚在电话里兴奋地说拿到国际设计赛入围通知，她攥着诊断书蜷缩在医院走廊，听筒里少年的声音隔着电波都发烫："等我拿奖，咱们就去圣托里尼拍婚纱照！"

手机在这时震动，母亲发来二十秒的语音条。阮清禾把音量调到最小，却还是听见顾承砚低沉的声音从电流杂音里漏出来："阿姨，这是清禾最爱吃的桂花糕，我照着她教的方子做的......"消息框里随即弹出转账记录，金额恰好是她昨晚订民宿的费用。她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想起顾承砚总说"我的就是你的"，却在分手时固执地塞给她一张银行卡，说里面存着"未来孩子的奶粉钱"。

夜幕降临时，阮清禾抱着毛毯走到露台。隔壁传来吉他弹唱声，断断续续的旋律像被揉碎的月光。她摸出藏在项链坠里的戒指，内侧的刻字在手机手电筒照射下泛着幽蓝荧光。记忆突然闪回医院那夜，顾承砚红着眼眶将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医生说靶向药有希望，我们结婚吧，我要当你的法定监护人......"她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血痕。

凌晨三点，阮清禾被一阵刺痛惊醒。止痛药药效消退后，肋骨处的钝痛如潮水般涌来。她摸索着打开台灯，书桌上摊开的旅行指南恰好翻到圣托里尼观星指南那页。顾承砚曾在设计图背面画过观星路线，说要带她去世界上所有能看见极光的地方。此刻窗外繁星闪烁，她数着星座，突然想起顾承砚给她起的外号"小迷糊"——因为她总把猎户座认成北斗七星。

次日清晨，阮清禾在市集偶遇那个拄着拐杖的希腊画家。老人布满油彩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用生疏的中文说："你眼睛里有暴雨。"画布上，她披着顾承砚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背景是燃烧着晚霞的爱琴海，而本该属于顾承砚的位置，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留白。老人往她手里塞了块石头，上面用歪扭的英文刻着："痛是爱的影子。"

傍晚的红沙滩上，阮清禾遇到拍婚纱照的亚洲情侣。新娘婚纱拖尾扫过她脚边时，她闻到熟悉的铃兰香水味——和顾承砚送她的生日礼物同款。海浪卷走她脚边的贝壳，露出沙地里半埋的银色蝴蝶发卡。她跪下去捡时，后腰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眼前突然闪过顾承砚背着她爬黄山时急促的喘息声。

深夜的民宿，阮清禾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相册里那张P上顾承砚的教堂合影正在自动播放，像素点组成的少年眉眼含笑，仿佛真的穿越时空来到她身边。她颤抖着手指点开邮箱，收件箱里躺着三百八十七封未读邮件，最新一封的标题是《致未来的阮清禾小姐》，发送时间显示为昨天凌晨四点。

窗外传来零星的烟火声，阮清禾蜷缩在沙发里，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光标。日记本摊开在膝头，空白页上洇开深色泪痕。她终于提起笔，却在笔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听见远处传来汽笛声——和那天站台上撕裂雨幕的声音，竟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