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礼醒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震惊了很多人。毕竟,一个昏迷七年的人居然还能够醒来,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更不要说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真本事,只能依靠家族供养的富二代。
严礼确实引起了一些关注,因为他的名声实在太糟糕了。当初,他胁迫一个omega,将人囚禁在家中,不少人都隐有耳闻。
而现在,那个omega已经手握华光集团的重权,和严氏公然唱起了对台戏。
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这样的落差的,一些好事者已经在等着看严礼的笑话,想要知道江衔鹤可能会怎么对待他。
据说,江衔鹤在严礼昏迷的那段时间,时不时就派人去探望他的情况,有些时候更是亲自去。甚至有一种说法,严礼昏迷了这么久,就是江衔鹤动的手脚。还有什么比成为一个只能呼吸而不能动的废人更侮辱人的呢?没有了。
更何况江衔鹤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很温和,但如果触及他的原则性问题,或者遇到什么需要争抢的东西,他的手段向来狠厉。
这样的笑面虎,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总之,江衔鹤一定是对严礼恨之入骨的,众人如此坚信。
醒来第二天,严礼就出了院。据说,江衔鹤亲自现身,开车把严礼载回了过来。整个过程都很低调,似乎并不想让他人知道他们之间的那些矛盾。
车窗升起,阻隔了所有窥探的视线。整个车里,笼罩着低气压。
严礼本以为江衔鹤醒来之后会跟自己交流一些事情,但江衔鹤把他接到车里,两人就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还为此打开了音乐。
冷淡得让严礼很是陌生。
透过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江衔鹤半张侧脸,长长的睫毛,以及雪白的下颌。
他穿着浅色竖纹衬衫,袖口挽起,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衣领别得一丝不苟。
严礼看着自己身上的穿着,忽然泛起一股没来由的心酸。
倒也不是因为自己不再是富二代,而是因为江衔鹤不理他了。
江衔鹤性格的变化很大,这让严礼想开口都无从说起。生怕一个不好,江衔鹤继续黑化——他的黑化度已经很高了。
他是因为什么而黑化的呢?
汽车就这样在沉默的气氛中一路行驶。严礼的余光忽然看到了熟悉的地标,便扭头向窗外望去。
那是一条小吃街。
七年之前,他请江衔鹤在这里吃过饭。没想到时隔七年,这条街还在。
江衔鹤终于开口,声音仍然有点哑:“吃晚饭吗。”
严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和我一起吗?”
江衔鹤低下头:“可以。”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向街道的方向走去。江衔鹤走在前面,严礼跟在他身后,双方皆是静默不言。
街上很热闹。
正是夏季,一条街的摊贩忙得热火朝天,路过一个摊位,江衔鹤买了两个卷饼,将其中的一个递给了严礼。
老板显然认识江衔鹤,看到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的时候不由得惊讶地“哟”了一声,“小江,这是你朋友?”
江衔鹤不欲多言,他点了点头。
严礼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纸袋。他有些受宠若惊:“我可以吃吗?”
江衔鹤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严礼咬了一口,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
胃部饥饿的烧灼感也被抚平了。
严礼四处打量着,忽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间小卖铺。他对江衔鹤说了句“等我一下”,随后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江衔鹤站在原地,忽然有种再度失去他的感觉。
好在他并没有等太长时间,严礼很快就拎着一瓶可乐和一瓶牛奶回来了。他把牛奶递给江衔鹤,忽然感受到了几分忐忑:“你喝吗。”
江衔鹤有种,严礼正在向他道歉的意思。
这个人的性格和昏迷前一样,没有怎么变过。
他接过瓶子,低低地“嗯”了一声。
按理来说,他对严家所做的那些事情,严礼现在都已经知道了。他有手机,也有自己的社交圈,就算江衔鹤刻意封锁信息,他应该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但即使已经不是富二代了,严礼的行为和表情上并没有显露出任何芥蒂的神色。甚至,还有一种摆脱沉重枷锁的轻松。
江衔鹤放在口袋里的手紧了又紧,终于艰涩地开口。
“我想跟你谈谈。”
*
江衔鹤带着严礼去了一间小餐馆的二楼包厢。
包厢里很安静,铺着柔软的地毯,关上门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餐桌旁边还有一个窗户,整个叶城的灯火繁华倒映在他的瞳孔里。
严礼看着江衔鹤的侧脸,觉得城市外面的璀璨灯火并没有江衔鹤的眼睛好看。
江衔鹤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复杂。就像一个一直在逃避的时刻终于来临。
他的性格变化很大。或许是因为当上位者久了,上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单刀直入。“你知道严家发生的事情吗?”
“我知道。”严礼缓声道。
江衔鹤顿了顿。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艰涩起来,“那……你怪我吗?”
“不。”
严礼的表情显得很轻松,“严家作恶多端,那个结果是他们应得的。即使没有你,我也会想办法曝光那些事情的。所幸,你没有被这些事情影响太过。你最后还是去上学了,不是吗。”
江衔鹤彻底沉默下来。
他这些年,按照世俗的定义来说,确实过得很好。
严礼昏迷,对于严家人来说,他的存在也就无关紧要。因此,他得以继续学业。
他母亲的治疗费用,严礼早已全额支付。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江衔鹤本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她。
严礼非但没有外界传言的对他很糟糕,反而为他做了很多事情。而他一手摧毁了整个严家,严礼却没有怪罪他。
不,不说是怪罪。事实上,他甚至对此没有产生一点情绪。就像一个游离于世俗之外的看客。
他的脑子飞速转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提出一个在他看来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你……是私生子?”
严礼知道坦白的时刻到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和盘托出:“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观察着江衔鹤的神色,小心地说:“其实,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浑身也轻松了不少。
包厢里骤然安静下来。
江衔鹤怔怔地看着他,因为太过意外,他嘴唇动了动,愣是没有发出声。
“你的意思是……”
“你不是很早就察觉到不对了吗?只是,始终没有去细想,或者想不通而已。”严礼笑了笑,“我不属于严家,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开始,我甚至不知道ABO是什么。因为在我们那个世界,没有ABO的性别。你不信的话……可以摸一下。”
严礼的手伸向半空,似乎在空气里碰到了某个无形的东西。江衔鹤只犹豫了片刻,也伸手去触碰,在碰到某个东西之后,他愣住了。
他碰到了系统。
系统在空气中显出了身形,它没想到,自己还有用原身面对书中主角的一天,有些艰难地把自己的正面转向江衔鹤,轻咳一声:“你好。”
严礼道:“我是来完成一个任务的。在我所在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我出了车祸,所以必须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才能回到原有的世界。”
系统默默地捂住了眼睛,不想看到江衔鹤的表情。
这就是穿书局里很多员工不愿意扮演反派的原因……某种情况下,这些书中世界,全部都是真实的。无非是高维世界和低维世界的区别。要想完美地完成任务,需要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是原书中那种反人类性格。
系统知道这一点,也很无奈。
“原主的身份被我顶替了。你必须在我手下受尽各种各样的磨难,才能达成最终的结局……但是,我不想这么做。”
尽管听起来很荒诞,但仔细一想,就和江衔鹤发现的许多异常对应起来了。江衔鹤很快就冷静下来,心口却禁不住发涩:“为什么?”
“如果按剧情走的话,你会死的。”
严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之间的隔膜,仿佛在无形之中消散。
“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嗯,完成了。”严礼欲言又止,“但是。我总觉得,你现在过得不好。”
因为你完成了任务,就要离开。江衔鹤心里闪过这句话。在内心里,他已经相信了严礼说的话。一个人的性格,不遭遇大的变故,是不会有明显的改变的。性格在人的小时候形成,越是长大,就越是根深蒂固。他没有立场要求严礼留下,但此刻的他,突然感到非常、非常迷茫。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江衔鹤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声音发抖,“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吗?”
“我可以……”严礼顿了顿,看到江衔鹤的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我也可以带着你离开这个世界。或者,我可以留在这个世界。”
江衔鹤抬起头,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光。
“我想要让你了解真实的我。”严礼笑了笑,“我觉得,这应该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