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人、魔、妖三族鼎力,各占一方。千万年来,明争暗斗从未停过。妖族常隐于深山大泽之中,普遍难寻,而人魔接壤,烽火常燃。
五年前,上任魔尊逝去,魔族大乱,连带人族与之相邻的边城也卷入其中。战火纷飞,人魔大战一触即发。
直至两年前,现任魔尊姬北冥平复战乱,魔族一统。然而累年战乱,导致魔族兵力大伤,不得不与人族几大宗门达成协议,为表和平之心,特派他弟弟前来玉昆宗为质。
眼前这位,便是魔族的二殿下,晏南阏。
若要问叶绥宁为何这般笃定,还需得提到昨日。
那魔族女子出门后,叶绥宁便探过门口之人修为,发现是没有隐藏气息的魔族。也是那时,那些被原身放到了犄角旮旯的记忆,才重新上了台面。
当初晏南阏来玉昆宗,说的是拜入青云峰峰主门下,举办了拜师大典,原身也曾远远见过一面。前不久叶恒安进入内门,偶然得知其中真意,回来同她细说时,还不住感叹此人相貌绝绝,实在惊艳。
只是...原身没放在心上。
毕竟对原身而言,这位二殿下不管是真拜师还是真为质子,都只通医理,不通剑术,记着没什么意思。
确实没什么意思。
叶绥宁有些讥诮地想。
而且这世界的魔尊可真够窝囊,竟派魔族来人族为质。此等行径,把魔族的尊严置于何地?
不过...
叶绥宁打量眼前青年,见他面色红润,神情泰然,通体华贵,并无被困愤懑之感。
倒是过得挺好的。
心态不错。
见叶绥宁一直盯着自己,眸色多变,显然正在思考些什么。晏南阏也没打扰,只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温和。
过了好一会,才听女子弯唇道:“晏南阏?”
“嗯。”青年颔首。
叶绥宁唇角弧度加深,像是颇为满意。挑眉,她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左右环顾一圈,问:“你种的忍冬?”
“是。”
“为何要种?”
晏南阏顿了一下,瞧向不远处的花丛,轻声道:“忍冬耐寒,或许能带回魔界。”
他说得认真,声音似泉水般清润,潺潺流至耳边。
叶绥宁呼吸一滞。
有画面同鱼群跃出,是另一个紫瞳少年的笑,灿烂得让人胸腔发闷。她蓦地转了话题,问:“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晏南阏回头,好看的眉眼弯了弯,“昨日青云峰是我当值。”
“是吗,那我怎么没看到你?”叶绥宁明知故问。
“杓兰送药时,我也在门外。”晏南阏道,“你伤在腹背,不便叨扰。”
叶绥宁好笑,“魔族还介意这个?”
晏南阏不置可否。
叶绥宁顿觉无趣,转身打算离开,还没动作,忽听得晏南阏又道:“你今日尚未用药。”
“嗯?”
“今晨送药时,你已不在青云峰。”晏南阏目光落在她耳旁,“现在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死不了,”叶绥宁满不在乎地轻笑,“等我从思过崖中出来再说吧。”
晏南阏皱眉,显然并不认同,可见叶绥宁态度如此,也没再多说,只点点头,转身朝花丛走去。
叶绥宁却又是一怔。
晏南阏长得很高,肩宽体阔,加上魔族自带的气质,当他站在从边时,显得高大。可他拿枝的动作很轻很仔细,生怕吵到什么。
蹲下去时,一朵忍冬悠悠然飘下,停在他的肩膀上。
虽是背影,叶绥宁却都想得到,他的目光该是怎样的专注柔和。
就像...记忆中的那双眼睛。
停顿片刻,叶绥宁突然提步走了过去。
她在晏南阏身边站定,俯身轻轻闻了闻开得正好的小花,才偏头问道:“那个...你会些什么?”
女子的声音响在头顶,晏南阏手中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她此刻还保持着闻花的距离,一朵黄色忍冬贴在她的发间,脸色还有些苍白,细眉微弯,唇色淡淡。她的眸光和声音一样,总是漠然的,似乎对任何事都不在意。可当她看着谁时,又好像满心满眼只有对方,极为专注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
见晏南阏不回答,叶绥宁又道,“有些魔族剑术冠绝无双,有些法术出神入化。那你呢,你会什么?”
晏南阏依旧未言,两人沉默地对视着。俊美青年的紫眸幽深却璀璨,似暗夜星辰,将万物都沉入其中。
叶绥宁后知后觉的尴尬,视线飘到四周,看向黄白相间的花丛。
大意了。
方才只顾想着玉昆宗被灭,问他有没有什么保命的本事,却忘了作为一个与他不甚相熟的修士,上来就这么问,着实奇怪。
于是叶绥宁又道:“不愿说也没关系,本...我是想着,我们也算得上朋友,才有所好奇。”
沉默蔓延。
叶绥宁撇撇嘴,直起身,打算离开,可晏南阏却忽然提起了唇角,回答道:“我会治病救人。”
“......”
很好,她不仅忘了自己的身份,还忘了他本来就是个魔医。
“嗯...”叶绥宁僵硬点头,“你确实会。”
晏南阏笑意更深。
“走了。”
看他笑得心烦,叶绥宁挥挥手,转头离开。
顺着进来的路往外走,未行几步,忽闻窸窣声响。叶绥宁反手扣住袖中匕首,冷眼望去。
不多时,绿丛被拨开,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犬跑了出来。
叶绥宁眼睛一亮。
谿边!
她顾不上其他,伸手就要抱它。谁知这小兽灵活至极,直接避开她,朝晏南阏那侧跑去。
它似乎很喜欢晏南阏,在他旁边蹦来蹦去,嘴里还发出些“呜呜”的声音。
看着这小兽欢腾的身影,叶绥宁想起书中形容的伤情,满腹疑团。
刚想上前辨认,身后忽然又传来一个女声:“小白——!”
小白?
叶绥宁猝然抬头。
侧前方荆丛被人拉开,一名女子跑了进来。她手中拿着块破布,目不斜视,径直跑向了那只灵兽所在的地方。
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男子。
叶绥宁看见来人,只觉自己额心突跳,刚才还混乱的脑中,此刻只剩了烦躁。
就这高傲的模样,不是贺清决又是谁?
贺清决也看见了叶绥宁,四目相对,他神色微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不等他开口,叶绥宁先移开视线,往远处站了好几步。
而此时,凌白芷终于把欢脱的小兽抱在怀中。她站起来才看见叶绥宁,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叶师妹怎么也在这儿?”
叶绥宁没有回答,只盯着她怀中幼兽,问:“这是?”
“它啊,它叫小白,我才取的名字。”
到此,叶绥宁心中那丝最后的侥幸也没了。原书里被凌白芷救下的那只谿边,正是叫小白。
又失败了。
她不禁沉下脸色。
低着头的凌白芷浑然未觉,她拍了拍小兽的脑袋,佯装生气地做了个鬼脸,又道,“因为它就是小白眼狼,受伤后趴在路边。好心替它包扎,还反咬我一口。”
“它暗处有伤,我不知如何处理,就说过来找晏师兄。想着这个时间,他应当在这里采忍冬。谁知我刚跟贺师兄提起,它竟从我的怀里跳出,自己跑过来了。”
凌白芷揉了揉它的下巴,表扬道:“看来我们小白还是一只聪明的小狗,对不对呀?”
被她这么揉,那只幼兽显然更舒服了,它满意地“嗷呜”几声。凌白芷听见,把它抱得更紧。
叶绥宁冷眼旁观。
“叶师妹,我忘了说,今日多谢你。”凌白芷停下逗弄谿边,抬头道谢。
叶绥宁正窝着气呢,懒得敷衍,闻言只淡淡看她一眼,移开了视线。
被如此回应,凌白芷笑容一滞,露出错愕。
气氛骤然变僵。
“阿晏,麻烦你了。”
竟是贺清决先开了口,让这沉闷有了些许缓和。
“无碍。”晏南阏朝他笑道,“我把它带回青云峰,明日你们来接。”
“嗯。”贺清决应下。他看向叶绥宁,见后者正瞧着别处,依旧不愿给他半分视线,只好咽下想说的话,转头对凌白芷说:“阿芷,该走了,许峰主还在等我们。”
“啊...好。”凌白芷这才从思绪中抽身,愣愣回答。
她念念不舍地将谿边递给晏南阏,又对叶绥宁说:“师妹,下次再见。”但这次没再等回复,直接离开了。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这地方只剩下叶晏二人。
她看着晏南阏怀里拱来拱去的幼兽,整个人是难耐的烦躁。一口气不上不下,胸口堵得发闷。
叶绥宁没好气地问:“你跟贺清决关系很好?”
“嗯,”晏南阏逗着怀中谿边,回答道,“刚入宗时,他也跟在青云峰峰主身边,得过几日照拂。”
“小恩小惠,”叶绥宁嗤道:“之后可别让他杀了你。”
闻言,晏南阏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叶绥宁,问:“他会怎么杀我?”
叶绥宁没有回答。
此时夜已深,四周更暗,夜明珠的光变得刺眼。
空气没有再流动,刚才还微晃的花影停了下来。有几缕风试图闯入,却被严密荆丛死死拦住。
光源覆盖之处,万物沉寂。
半晌,叶绥宁才很轻地笑了一下。
她看着晏南阏的眼睛,嗤道:“魔族与人族成为朋友,都病得不轻。”
这话说的不好听,但晏南阏却没有生气。他停顿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弯了弯唇,对她认真道:“但我们也是朋友。”
“谁说的?”
“你。”晏南阏郑重其事,“是你刚才说的。”
“阿宁。”
叶绥宁:“......”
“不要乱叫。”
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