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游戏 第1章 橙汁与白水

杨言对着镜子，练习第20遍微笑。

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神里的温度，甚至微微露出的八颗牙齿，都经过精密计算。镜中的少年，像一只修炼成精、准备潜入人间的皎洁小狐狸。

“人生的前十八年，我是一杯被打翻的橙汁，狼狈，粘腻，人人避之不及，而现在考上大学，来到陌生的城市，我要变成一杯剔透的苏打水，冒着你喜欢的，无害的气泡。”他暗暗发誓。

九月的大学校园暑气未消，杨言穿着黑色短裤，纯白的短款衬衣，银色细框眼镜，手里拿着稿件，给人一种乖巧的小学生样貌，此刻他正在参加校园广播站的面试，这是他最想加入的学校社团，虽然是美术生，但播音是他一直以来的爱好，而主持是他“阳光新身份”最有力的挑战和佐证，他一定要变成一个在外人眼里阳光且自信的角色。

杨言踮着脚尖，深情的朗读着试音稿件，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队伍，每一个人都好像带着与生俱来的光彩。他攥紧衣角，来回踱步，不紧张是假的，但他依然保持着开朗的神情，虽然手心全是汗。

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被点名进去，又大多沮丧地走出来。杨言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淹没在这种无形的压力里。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却不小心踩到了后面的人。

“对不起！”他慌忙转身道歉。

被踩到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用一种清冷的声音问：“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他混乱的思绪之湖。

杨言猛地回神，抬起头。

逆着光，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男生站在他面前。对方的背脊挺得极直，像一把经过精心校准的尺子。他的面容并非惊为天人的俊美，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优越而冷静的气质。衬衫最上面的三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锁骨和冷白的皮肤，身上带着薄荷一样的清冽气息。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看着杨言，但那目光里并没有不耐烦，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探究。

“我看面试都是五人一组进去，”男生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我们似乎在同一组。我叫顾一。”

杨言一眼就被这个男生吸引了注意力，他愣了愣，转瞬露出笑容：“我叫杨言，你好好看啊”，几乎是下意识的夸奖的话脱口而出。顾一露出了微笑，那张冷冷的脸笑起来好温柔，他开口道，语气平稳的像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要不要一起练习，我这里刚好有一份双人稿件”

他递过来一张打印纸，是一首现代爱情散文诗。

“……好啊，”杨言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仿佛慢一秒对方就会收回这突如其来的橄榄枝。

接下来短暂的准备时间，他和顾一走到走廊稍安静的角落，分好段落。当顾一为了确认段落，低声念出第一句时，杨言感觉周遭所有的喧闹瞬间褪去，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那个声音。

冷冷的声音却不失温度，像一位成熟的领导者，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而杨言的稍显稚嫩的声音跟读在其中，融入顾一沉稳的节奏里，竟产生了一种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莫名的和谐。

杨言高中就产生过自己是否喜欢男生的想法，这件事像一颗隐秘的种子，被深埋在不见光的心底。此刻，这颗种子此刻被顾一的声音所“浇灌”，不合时宜地、剧烈地躁动起来。

“下一组准备”学姐的提醒，打断了这差点慌了神的遐想。

面试过程比想象中的要快，也没有想象中的严肃，分别做完自我介绍后，顾一从容地向学长学姐说明了情况，请求进行双人配音展示。得到许可后，他侧过头，对杨言递去一个极淡的、几乎是眼神交汇式的示意。

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给杨言多了几分底气。

再次开口，顾一的声音比练习时更多了几分从容和表现力，而杨言也仿佛被牵引着，抛开了杂念，专注于诗歌的朗读中，他的声音比起顾一的成熟更多的是细腻的情感表达和他们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涩。两个迥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意外地碰撞出某种化学反应，弥补了彼此的单薄，显得丰盈而动人。

他甚至在某个间隙，偷瞟顾一的侧脸，此刻杨言的心中，似乎顾一就是自己阳光计划的目标人选，他就是想变成这样的人，闪耀而自信。

面试结束，得知彼此同是艺术学院新生，杨言脸上的惊喜放大三分。“我学室内设计。”他介绍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产品设计。”顾一的回答依旧简洁。很好，共同语言 1，我要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因为这个巧合，彼此交换联系方式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他们约好三天后一起去看结果，更巧的是，他们的宿舍在同一栋楼，而且都在一楼。

“那我到时候叫你呀？”杨言带着笑意试探地问。

“好。”顾一点头。

回到宿舍，当杨言推开307宿舍门的那一刻，好像瞬间切换了人格，和刚才在路上那个带着些许拘谨的青涩形象判若两人。

“我回来了！”他几乎是蹦着进去的，脸上洋溢着过于灿烂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开始手舞足蹈地描述今天的面试经历，也在好奇舍友们今天都报名了大学的哪些社团。和舍友们嘻哈一片，这是杨言进入到大学最开心的一件事。

很快宿舍熄灯，直到睡着前，他躺在床上反复咀嚼这个名字。“顾一”，听起来就像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连名字都透着完美主义的气息。而他的名字——“杨言”，父亲总说是他毁了他的人生，他帮妈妈逃离了爱赌博的父亲，往后父亲对他只有指责，并以学费为要挟，不准他去找自己的母亲，只能寄宿住在奶奶家，就连学校遭遇霸凌，他也没有人可以说，他只要母亲开心，自己是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而此刻来到这个离家很远的陌生城市，他觉得一切都可以由自己掌控了。由于他的成长经历，从小敏感并擅长观察的他，非常清楚如何让人喜欢自己。在这个充满笑语声的宿舍，他感受到满满的能量，也回馈着能量。

三天后的公告栏下，杨言踮着脚，不真切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他拽着顾一开心的喊着，“你看，我们都通过了诶”，顾一很冷静，和如他所料一般，受到杨言的烘托，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弯起。

“不过你被分在了新闻栏目，而我分在了情感栏目”

“很适合你也很适合我诶，我就喜欢播情感”

“哈哈哈哈太开心啦，我们快去广播站报道吧”

看着杨言开心的夸夸其谈，顾一发问道：“第一次见面可没有见你这么活泼”

杨言一怔，随即用一种混合着表演和真实的开朗语气回答：“第一次见面装的啦，那不是紧张嘛！”

顾一没有再追问，只是那抹浅淡的笑意，在嘴角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更让他惊喜的事情接踵而至，今年的迎新晚会，将有一位学姐带着四位新生一起主持，而他们双双被选中。

命运似乎朝他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证明他阳光人设的机会来了。

第一次主持小组会议，顾一就坐在他的旁边。学姐正式介绍所有人认识，“不用叫我学姐，叫我陈琪就好，晚会在半个月后，这半个月你们需要集训”。顾一很镇定的微笑介绍:"大家好，我叫顾一，请多关照"，而杨言则露出他练习过很多次的笑容:''大家好，我叫杨言，我会努力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密集的排练开始，顾一好像本身就担任过主持一样，淡定且熟练，而杨言则是磕磕绊绊的，学姐陈琪说“杨言，提起气说话，别这么温柔”，“好，我知道了，我试试”杨言没有底气的回答到，结果开口两句，直接破音了，他羞红了脸，但没有人笑话他，顾一自然的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学姐也温柔的说：“才第一天没事，已经有进步了”。

排练结束，他们一起回宿舍楼，杨言问他：“顾一，我声音是不是有点娘啊”，外表冷淡的顾一差点笑出来，他似笑非笑却认真的说：“什么娘，这是温柔，不然你怎么分在情感栏目呢，就是主持讲话不一样，慢慢练就好了”。杨言得到满意的答案，开心的说：“我信你，你说的非常对，我是可以的，不然我怎么入选了呢，我一定可以成为迎新晚会主持的”，突然好像一个喇叭一样，自己给自己打气。

顾一看着身旁这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还挺可爱的他，没有再接话。

夜色中，无人察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