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桑雨疏不禁又看了他几眼,他的身形与清风使遇到的男子很像,但可惜,他们二人的长相没有一分相同。
与其整日担忧他的安危,当日不如无视而过。
眸光暗淡下去,桑雨疏欠身:“对不住公子,是我认错了。”
楚兰汜温声问道:“那位可是姑娘的故人?”
桑雨疏闻言,神情微滞,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故人?不过一面之缘。
良久,桑雨疏轻轻叹气:“算不上的。”
秋水般的眼眸澄澈,但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深藏的秘密不见天日。
楚兰汜向她走近半步:“原是如此,不过我倒是与姑娘一见如故,姑娘不如与我一同赴宴?”
高大的身影落下,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嗓音犹如玉珠落盘,让人顿生好感。
“我名楚兰汜,敢问姑娘姓名?”
*
四角燃着的线香萦绕在梁柱间,宴上的宾客并不多。
一则是定国公府怪事频发,许多人敬而远之,二则如今定国公府不似天都城其他几个世家大族追名逐利,府内只有长子在鸿胪寺任主簿。
年久陈旧的大殿从未扩建,仅能摆下两排席位,檀木的茶案上,斑驳的划痕可见。
原本的宴席,没有准备桑雨疏的位置,可楚兰汜直接将人安排在身边,正对着云熙迟。
两人座位离的近,衣袂翻飞时,楚兰汜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而她额头的青淤,显然还未上药。
“桑姑娘怎么受伤了?”
指骨探了探青瓷玉壶的温度,不算很烫,楚兰汜抬手,替她斟满茶水。
“看来天都这地界,也不安生。”
玉盏落在桌面,浓郁的茶香萦绕在鼻尖,茶梗上下沉浮。
温热的液体入喉,许是他的语调如清风般温润,驱散压在心头的浊气,又或是到了云栖后,整日担惊受怕。
一抹突如其来的委屈悄然涌上心头,可明明他是个骗子。
桑雨疏本想抱怨几句,可话到嘴头,她还是说出足以应付所有人的回答:“都怪我,不小心而已。”
她的嗓音平淡,淡到容易让人忽视她的所思所想。
殿内的众人执盏,借着机会阿谀奉承。
偏偏楚兰汜转眸看向她,目光柔和:“我带了上好的金疮药,待宴席结束,我交予姑娘,若是留了疤,姑娘日后怕是寻不到好郎君了。”
他的话语玩味打趣,却唯独没有恶意。
桑雨疏本想婉拒,毕竟这是在定国公府,万事都要小心。但偶有微风吹过,一抹醉棠花的味道钻入鼻腔。
醉棠花,金创药的药引,可用来止痛,千金难求。
桑雨疏心神微动,恰好她有些话想单独问楚兰汜。
她抬眸,弯起唇角浅笑:“那就麻烦楚公子了。”
“他们二人认识?”
自桑雨疏进殿后,裴亦清的目光一直落在二人身上。
先不说云熙迟将人带来定国公府,而这位楚兰汜的态度,也非同寻常。
真是稀奇。
裴亦清承认,这位桑姑娘的容貌清丽无双,肌肤如雪,身段更是窈窕纤细,就连在贵女如云的天都,也是难寻难求的。
他饶有兴趣地添上句:“看她的样子,比起在云栖,倒是轻松了许多。”
众人桌上摆的都是茶,只有云熙迟面前的是酒。
云熙迟的神色似是毫无兴趣,就连眼皮都懒的抬,但认识他多年的裴亦清,却敏锐地觉得他有些生气。
*
夕阳西沉,点点浮光落于青石阶,高过檐顶的银杏树,枝叶随风晃动,簌簌作响,桑雨疏与楚兰汜并肩走在甬路上。
“楚公子不去宫里看望昭妃娘娘吗?”
桑雨疏原以为他探望过钟延礼后,楚兰汜便会即刻进宫,如今看起来,似是她想错了。
“依定国公的意思,是要先为更加病重的钟延礼医治。”
桑雨疏顿了顿,却忽地想通前后关窍。
宫里妃嫔众多,最小的三皇子殿下年前已过弱冠,昭妃娘娘却至今无所出,荣耀延续近百年的定国公府,不能只靠鸿胪寺的长子一人。
昭妃娘娘入宫多年,竟落的这副光景,帝王多情,父族薄情。
复杂的划过眸底,桑雨疏抿唇不语。
楚兰汜看出她的情绪低迷,却没有多说什么,他上前一步,为她推开房间的门:“姑娘与我进来吧,我给你拿药。”
踏过门槛,醇厚的松香扑面,仔细闻,还有丝丝的甜果味。窗户被支起,细碎的金光下,香雾缭绕升空的痕迹清晰可见。
如今楚兰汜算得上定国公府的救命恩人,自然安排的是最好的院落,半人高的玉璧雕刻精美,分隔前后堂。
房门轻掩,屋内的光线灰暗下来。
桑雨疏转眸,见人负身而立,墨玉般的瞳孔直直地望过来。
“桑姑娘,其实我不是药神谷的人,更谈不上什么神医。”
桑雨疏错愕地抬头,诧然的神色浮于面上,这般事情,楚兰汜就这么与她说了出来。
“那你为何还要假借药神谷的名义,不怕被发现吗。”
气氛沉寂下来,地上的影子拉长,半晌后,楚兰汜缓缓开口:“我的全家皆死于玄鸾之手。”
“……”
突然,桑雨疏听见自己脑中的弦断了。
整个人如遭了雷击般僵在原地,就连呼吸都停滞一瞬,本该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回忆不断涌出。
目光触及楚兰汜的衣衫,干涸的血色,真的很刺眼。
“我的祖父是药神谷的外门弟子,却无意间得罪了玄鸾,雨夜灭门之祸,幸得上天保佑,我侥幸活了下来。”
嘴唇不停地张合,目光却在桑雨疏脸上游移,楚兰汜眯起眼睛,长睫脆弱地扇动,恰好掩住眼底微不可察的算计。
他一字一字道:“我不想死,便拿着祖父药神谷的令牌,逃来了定国公府。”
他的嗓音落寞悲伤,又夹杂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怒意。
一抹莫名其妙的怜惜自心头冉起,桑雨疏重重咬向舌尖,剧痛传来,她终于冷静几分:“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天都城势力纷杂,我怕识人不清,反倒葬送小命,我知道姑娘是从陇西来的,便想求姑娘与我一起,查清真相。”
眸色翻滚,划过一丝势在必得的愉悦,楚兰汜走到她面前,语气温柔:“我不敢欺瞒姑娘,我与你,确是一见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