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酷热让医馆的门帘终日低垂,电风扇在角落里嗡嗡作响。储相夷正在为一位中暑的老人施针,额角的汗珠顺着清瘦的脸颊滑落。
"储大夫,"老人虚弱地开口,"白大夫什么时候回来?他上次教的消暑茶方子,我老伴照着煮,特别管用。"
储相夷的银针稳稳刺入穴位:"他年底才能休假。"
"要等那么久啊......"老人叹了口气,"我孙子还说想跟他学认药材呢。"
送走老人后,储相夷在洗手台前冲洗双手。清凉的水流划过指间,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处那道与白蔹相似的旧疤。窗外蝉鸣如织,让人无端想起那个人在实验室里忙碌的身影。
杜明宇抱着快递箱兴冲冲地进来:"储大夫,白老师寄来的新资料!"
箱子里除了几本专业书籍,还有一个小巧的保鲜盒。储相夷打开盒盖,里面整齐地码着手工制作的润喉糖,旁边附着一张便签:
"实验室空调太冷,嗓子总是不舒服。想起师兄以前常给我做的润喉糖,试着复刻了一下,不知味道对不对。"
储相夷拈起一颗糖放入口中,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弥漫开来,恰到好处的甜味里带着一丝熟悉的药材清香。这个味道,竟与他多年前做的有**分相似。
"白老师太厉害了!"杜明宇凑过来看,"连这种小配方都记得这么清楚。"
徐伯端着茶盘从后院进来,闻言笑道:"他从小就这样,相夷教过的东西,他一样都忘不了。"
午后,储相夷去邮局寄回礼——
几味白蔹在信里提过的药材。邮局的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新到的国际信件,看见他便招呼道:"储大夫,正好有白先生的信。"
这次的信比往常厚实,除了日常问候,还附了几张学术会议的合影。照片上的白蔹穿着合身的西装,正在台上作报告,神情专注而自信。储相夷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许久,注意到白蔹的手腕上戴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那是他们年少时在庙里求的平安绳,没想到他还留着。
"储大夫,"林玉茗不知何时来到邮局,"来寄东西?"
她今天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发间别着精致的珍珠发夹。储相夷想起母亲前几天在电话里的暗示:"玉茗那孩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总不能一直让人家等着。"
"来寄些药材。"储相夷将信封收好,"你要寄什么?"
"给我爸买的护膝。"林玉茗轻声说,"他老寒腿又犯了,非说只有你开的药膏管用。"
两人并肩走出邮局,午后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街角的咖啡店时,林玉茗忽然停下脚步:"相夷,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二十三年。"储相夷记得很清楚,那年他九岁,林玉茗七岁,跟着她父亲来医馆拜访。
"时间过得真快。"林玉茗望着咖啡馆的玻璃窗,"记得小时候,你总是带着白蔹来这里买糖吃。"
储相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橱窗里陈列着各式精致的甜点。他想起白蔹小时候最爱这家的栗子蛋糕,每次考得好,就缠着他来买。
"要进去坐坐吗?"林玉茗轻声问。
储相夷看了眼手表:"不了,医馆还有病人。"
回到医馆时,杜明宇正在接电话,见他进来急忙捂住话筒:"储大夫,是您母亲。"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夹杂着咳嗽声。储母的声音带着疲惫:"相夷,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你叔公他们......明天要来家里。"
储相夷握紧话筒:"我今晚就回去。"
"不用急着回来。"储母顿了顿,"就是......你周阿姨的女儿明天也来,说想见见你,你记得好好跟人家说话。”
挂断电话,储相夷在诊室里静坐了片刻。夕阳透过窗棂,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打开抽屉,取出一本相册,翻开的那页是白蔹大学毕业时的合影——少年穿着学士服,笑得眉眼弯弯,正把学位帽戴在他头上。
"师兄,"照片里的白蔹眼睛亮晶晶的,"等我学成归来,一定能帮你把医馆发扬光大。"
现在,那个人在遥远的异国实验室里,追寻着更广阔的天地。
夜深了,储相夷给白蔹回复邮件。他详细解答了几个药理问题,又附上新采集的药材照片,在邮件写到一半时,笔尖在纸上停顿良久。
该不该告诉他母亲病重的事?
最终,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写了一句:"母亲旧疾复发,明日回家探望。"
点击发送后,他独自在庭院里站了很久。夏夜的风带着燥热,那株白蔹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像某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承诺。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正是清晨。白蔹在实验室通宵未眠,收到邮件时他正在准备重要的实验报告。看到"母亲旧疾复发"那几个字,他的手指微微一颤,试管中的试剂险些洒出。
"白博士?"助理关切地问,"需要帮忙吗?"
"没事。"白蔹稳住手腕,继续专注地调配试剂,"继续记录数据。"
整个上午,白蔹都沉浸在实验中,仿佛要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工作。直到午休时分,他才独自走到实验室外的露台,拨通了越洋电话。
"徐伯,"他声音有些发紧,"师兄的母亲......情况严重吗?"
"老风湿了,住院调理几天。"徐伯压低声音,"倒是相夷,听说他母亲这回病着还给他张罗对象,真是搞不懂。"
白蔹握紧栏杆,指节泛白。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闪烁,却照不进他骤然黯淡的眼眸。
"知道了。"他轻声说,"麻烦您......多照顾师兄。"
挂断电话,白蔹在露台上站了很久。微风拂过他实验服的下摆,带着异国他乡特有的陌生气息。他想起临行前夜,储相夷站在槐树下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自己的前程为重。"
而现在,他只能在这遥远的国度,通过冰冷的电波感知那个人的喜怒哀乐。
回到实验室,白蔹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移液枪在他手中稳定而精准,每一个步骤都执行得一丝不苟。只有最细心的助理才会发现,他今天操作的速度比往常更快,仿佛在通过高强度的工作麻痹什么。
直到深夜,白蔹才回到公寓。他打开电脑,给储相夷回信,详细汇报了研究进展,又请教了几个专业问题。在邮件末尾,他斟酌许久,才添上一句:
"望伯母早日康复,师兄保重身体。"
点击发送后,他取出珍藏的青瓷碗,试着复刻记忆中的药膳粥。粥在灶上咕嘟作响,氤氲的热气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人在医馆的厨房里忙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