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前最后一日,医馆来了许多道别的街坊。王老爷子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塞给白蔹一包桂花糖:"带着路上吃,外国可没这个味儿。"
白蔹笑着接过,眼角却微微发红。储相夷在药柜前配药,余光始终追随着那个身影,看他与每个人话别,看他强装笑颜的模样。
"储大夫,"王老爷子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真舍得让白蔹走啊?"
储相夷的手在"相思子"这一味药上顿了顿:"好男儿志在四方。"
"可你们......"老爷子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午后,医馆渐渐安静下来。白蔹在庭院里最后一遍打理药圃,新种的几株药材已经冒了嫩芽。储相夷站在廊下看他,想起很多年前,少年也是这般蹲在药圃里,信誓旦旦地说要把所有药材都认全。
"师兄,"白蔹抬起头,额上带着细汗,"这株七星草长势很好,再过两个月就能入药了。"
储相夷递过一方素帕:"擦擦汗。"
帕子上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是白蔹最喜欢的花样。他接帕子的手微微发颤,指尖不经意擦过储相夷的手腕。
"记得按时浇水。"白蔹的声音轻了下来,"这株草娇贵得很。"
"我知道。"
"还有那株白蔹花,开花时要记得施肥。"
"好。"
"药圃东边的土质偏酸,要定期撒些石灰。"
"好。"
一问一答间,夕阳已经西斜。白蔹忽然停下话头,望着天边的晚霞出神。
"师兄,"他轻声说,"我是不是很啰嗦?"
储相夷看着他被夕阳染红的侧脸,忽然很想把这一刻永远刻在心里。
"不啰嗦。"
白蔹笑了,笑容里带着说不清的惆怅:"以后想说,也没人听了。"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储相夷心上。他想起这些年来,白蔹总是这样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从药材长势到天气变化,从病患病情到街巷趣闻。那些琐碎的日常,不知何时已经成了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
"国外也有信差。"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白蔹转过头,目光灼灼:"那师兄会给我回信吗?"
"会。"
"每月都回?"
"每月都回。"
夕阳渐渐沉入远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蔹从行李中取出一个锦囊,递给储相夷。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锦囊里装着十二个香包,每个上面都绣着不同的药材图案。储相夷认出这是按着十二个月的花信所制,正月梅花,二月杏花,一直到腊月的腊梅。
"每个月换一个。"白蔹的声音很轻,"等用完这些,我就回来了。"
储相夷摩挲着香包上细密的针脚,忽然发现每个香包的反面都绣着一行小字。正月的香包上绣着:"愿君安康",二月的绣着"盼君欢喜",三月的则是"望君无忧"......
原来这个人,连离别都准备得如此用心。
"你......"
"师兄不必说。"白蔹打断他,"我都知道。"
夜色渐浓,医馆里点起了灯。白蔹最后一次检查行装,储相夷在一旁默默看着。那些医书、笔记、药材标本被仔细地收进行李箱,像是要把整个医馆都装进去。
"师兄,"白蔹忽然问,"我走之后,你会想我吗?"
灯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动如梦境。储相夷望着那个身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少年也是这般问他:"师兄,如果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对了,他说:"自然会想。"
可是这一次,他说不出口。
"夜深了,"他最终说,"早些休息。"
白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扬起笑容:"好。"
这一夜,储相夷在密室整理医案,直到天明。当他终于走出密室时,看见白蔹靠在书房的美人榻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一本未合上的医书。
晨光从窗棂照进来,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储相夷轻轻为他盖上方才被踢开的薄毯,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微蹙的眉头。
这个人,连在梦里都不安稳。
"师兄......"白蔹在梦中呓语,"别赶我走......"
储相夷的手僵在半空。原来那些刻意的疏离,那些违心的推拒,都被这个人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那蹙着的眉间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晨光渐亮,医馆外传来出租车的滴滴声。白蔹醒来时,看见储相夷正在为他准备路上的点心。那些点心都是他爱吃的,每一样都仔细地用油纸包好。
"师兄......"
"路上小心。"储相夷将行李递给他,"到了捎个信。"
白蔹接过行李,指尖在储相夷的手上停留了片刻。那样短暂的触碰,却让两个人都微微一颤。
医馆外,杜明宇已经等在出租车旁。街坊邻里也来了不少,纷纷送上临别的礼物。白蔹一一谢过,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储相夷的身影。
"该启程了。"车夫催促道。
白蔹最后望了储相夷一眼,转身登上出租车。车窗落下的瞬间,储相夷看见他眼角闪过的泪光。
出租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储相夷站在医馆门口,望着汽车远去,直到它消失在街角。
怀表在胸前发出规律的声响,蓝色的指针微微加速。储相夷取出表,看见表盘边缘泛起淡淡的红色。
原来离别,真的会心痛。
他转身回到医馆,药香依旧,却仿佛少了什么。书房的美人榻上,还留着那个人睡过的痕迹。储相夷轻轻抚过榻上的褶皱,忽然发现枕下压着一方素帕。
帕子上绣着一株白蔹花,花瓣用极细的银线绣成,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帕角绣着一行小字:
"身虽远去,心留君侧。"
储相夷握着那方帕子,在空荡的医馆里站了许久。晨光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孤独而漫长。
窗外,那株白蔹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储相夷忽然想起白蔹昨夜的话:"等用完这些香包,我就回来了。"
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对于生命可能只剩下三年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值得珍惜。
他取出正月的香包,淡淡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香包反面那行"愿君安康"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我会等你。"他轻声说,"无论如何,都会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