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乍起,医馆庭院里的白蔹花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储相夷正在教几个学徒辨认药材,目光却不时飘向门外。自从那日白蔹带走密室钥匙,已经过去半月有余。
"师父,"小学徒举着一株药材问,"这是白蔹吗?"
储相夷回过神,接过药材仔细端详:"这是玉竹。白蔹的叶子更窄,根茎呈暗红色。"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这个时节,该发芽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杜明宇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储大夫!白老师让我送样东西来。"
年轻人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额上还带着细汗。储相夷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盒面上细腻的雕纹——那是一株盛开的白蔹花。
"白老师这些天都在实验室,说是有了重大突破。"杜明宇压低声音,"他让我告诉您,今晚老地方见。"
储相夷的心轻轻一动。老地方,是医馆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小时候,他们常在那里分享秘密。白蔹总爱爬上树枝,晃着腿给他讲学堂里的趣事。
入夜,储相夷提着灯笼来到槐树下。月光如水,将树影投在地上,斑驳陆离。白蔹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捧着个笔记本。
"师兄。"他转过身,眼里有细碎的星光,"我找到了。"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实验数据,还有手绘的基因图谱。白蔹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就是导致'心脉厥逆'的基因突变。"
储相夷借着灯笼的光仔细查看。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数据,在他眼中渐渐清晰。原来困扰储家数百年的诅咒,就藏在这小小的基因序列里。
"我用 CRISPR 技术做了编辑实验,"白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成功率很高。"
储相夷抬起头,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影,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这些天,这个人一定又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
"辛苦你了。"他轻声说。
白蔹摇摇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药瓶:"这是根据研究结果配制的药剂,可以暂时稳定心率。"
药瓶是温热的,显然被贴身收藏了很久。储相夷接过药瓶,指尖不经意间触到白蔹的手腕,感受到那里急促的脉搏。
"你又熬夜了。"
"你不也是。"白蔹看着他眼下的阴影,"我给你的安神茶,喝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又同时别开目光。月光悄悄移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更近。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白蔹忽然说:"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常在这里看星星。"
储相夷抬头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像某人眼底的光。
"那时你总说,要当最厉害的大夫,治好所有人的病。"
"现在也是。"白蔹轻声说,"特别是你的病。"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桃花的香气。储相夷看着身旁的人,忽然想起很多个这样的夜晚。少年白蔹总是靠在他肩头睡着,手里还攥着没背完的医书。
"如果......"储相夷顿了顿,"如果治不好呢?"
"那就继续治。"白蔹毫不犹豫地说,"一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一辈子。"
这话说得太直白,让两个人都愣住了。月光静静流淌,仿佛在等待什么。
储相夷想说,他的生命或许撑不到十年二十年的治疗期,但他没有。
最后还是白蔹先移开视线:"我该回去了。"
他起身时,一件东西从口袋里滑落。储相夷拾起来,是那枚他送的书签,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光滑。
"你一直带着?"
白蔹的耳尖微微泛红:"习惯了。"
储相夷将书签放回他手中,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意,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明天,"储相夷轻声说,"我来实验室找你。"
白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火。他点点头,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储相夷独自在槐树下站了很久。手中的药瓶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温暖着他冰封已久的心。
翌日清晨,储相夷特意换了身新做的衬衫。林玉茗来送早饭时,看见他这般打扮,微微一怔:"要出门?"
"去实验室。"储相夷整理着衣袖,"白蔹的研究有了进展。"
林玉茗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染上忧色:"你的身子......"
"无妨。"储相夷温和地打断她,"我心里有数。"
实验室里,白蔹正在给学生们讲解基因图谱。看见储相夷进来,他的声音顿了一下,耳根悄悄红了。
"这就是导致遗传性心脏病的基因突变。"他指着投影屏,"我们通过编辑这个片段,可以显著改善症状。"
储相夷站在后排,静静听着。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为白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这一刻,他仿佛看见少年时的梦想正在绽放。
讲解结束后,学生们陆续离开。白蔹走到储相夷面前,眼神闪躲:"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储相夷轻声说,"比你十四岁时写的第一个药方,进步很多。"
白蔹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是他第一次独立开方,结果把剂量全算错了,差点闹出大事。
"你还记得。"
"都记得。"储相夷的目光温柔,"你第一次认错药材,第一次把脉,第一次针灸......"
每一个第一次,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早已深深烙印在生命里。
白蔹的眼圈微微发红。他引着储相夷走到一台仪器前:"我给你做个检查。"
冰凉的电极贴在胸前,储相夷却只感受到白蔹指尖的温度。屏幕上显示出他的心电波形,有些紊乱,但比想象中要好。
"看来我的药有效。"白蔹轻声说。
"是你有效。"储相夷脱口而出。
两人都愣住了。实验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阳光缓缓移动,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师兄,"白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
就在这时,杜明宇推门进来:"白老师,院长找您!"
那一刻,储相夷分明看见白蔹眼中闪过的失望。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晚上,"他在白蔹耳边轻声说,"槐树下见。"
白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医馆的路上,储相夷走得很慢。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他想起白蔹掌心的温度。那个从小跟着他的少年,如今已经能为他撑起一片天了。
也许,这就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夜幕降临,储相夷再次来到槐树下。这次他带了一壶酒,两个酒杯。月光依旧明亮,却比昨夜多了几分温柔。
白蔹来的时候,看见石桌上的酒具,微微一怔:"师兄不是不饮酒吗?"
"偶尔破例。"储相夷斟了两杯,"为你庆功。"
酒是陈年的花雕,香气醇厚。白蔹接过酒杯,指尖轻轻擦过储相夷的手背。
"小时候,"储相夷望着杯中的月影,"你总偷喝我父亲的药酒,每次都醉得东倒西歪。"
白蔹笑了:"那时觉得,喝了酒就能像你一样稳重。"
"现在呢?"
"现在觉得,"白蔹注视着他的眼睛,"做自己就好。"
月光下,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让储相夷无处可逃。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情意,在这一刻几乎要破土而出。
"白蔹,"储相夷轻声唤他。
一阵夜风吹过,槐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白蔹伸手接住一朵槐花,轻轻放在储相夷掌心。
"师兄,"他的声音很轻,"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储相夷很想问,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们并肩坐在槐树下,像小时候那样。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紧紧相依,再不分彼此。
这一刻,岁月静好,仿佛时光从未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