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影冷冷道,“我要听实话,为什么,要杀我?”
陈娘子终于绷持不住,嘴唇颤抖着流下泪来,她声如蚊蚋,“是你...是你杀了他!”
说完后她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也不管方才抵在自己脖子上的亡命短剑,息影松开了制住他的手,恍然道,“你是说青龙?”
“是!”陈娘子一双擎着泪的眼睛恶狠狠的盯住息影,那里写满了滔天恨意,“一定是你杀了他!”
“你就如此确信?”
“当日若不是为了捉拿叛逃的你,他又怎么会死!一定是你杀了他!”
“你喜欢他?”息影挑了挑眉。
“这有何干?”
“我这人最见不得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了,实话告诉你,杀他的人不是我。”息影摇了摇头,佯装可惜,她此刻必须堵住陈娘子的嘴。
陈娘子显然不信,“怎么可能?那时除了你一人外再无他人!”
“你可知那时星主派来抓我的人是谁?”
陈娘子回忆道,“青龙一人应该再并些手下。”
“是啊,青龙一人,再并一些——”她故意拖长了音,“酒囊饭袋般的手下。”
陈娘子怔怔的看着她,满脸泪痕,发丝凌乱。
息影接着说道,“凭他们如何会是我的对手。”息影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出的话仿若利剑刺进了她的心脏,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窖。
“星主明知他们要捉拿的人是我,还会只派一个青龙吗?”
“真正要杀他的人,是星主啊。”
*
麻雀尖叫着从树林中飞出,太阳被阴云遮蔽,天上一片青灰。
庭院中的梅谢雪与罗叔被夺门而出的陈娘子吓了一跳,罗叔开口询问:“陈娘子,你这是......”
岂料陈娘子看也不看他一眼,草草拿了工具便跑出了院门,背影仓皇,罗叔的话停在口中生生咽了回去。
这时息影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只见她提着衣服便朝梅谢雪跑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紧紧贴着,声音凄凄惨惨,“公子......”
梅谢雪一愣,伸手扶住她,“怎么了这是?”
息影轻轻揩去眼角的眼泪,委屈道:“那陈娘子好生刁蛮,我不过让她动作轻些,不要这么急躁,她便说我是丫鬟的命公主的心,这般娇贵,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去,我气不过便要辩驳个几句,谁成想她丢了东西,说谁爱替我量体裁衣便让谁来,反正她是不干了。”
息影说完便往梅谢雪的怀里扑,梅谢雪无声地笑笑,明知她有鬼却还是陪着她闹,用手一下又一下顺着她浓密的长发,另一只手将她圈在怀里安抚道:“没事没事,这不是有公子在呢吗?”
罗叔一脸狐疑的看着她,话里带了些不可置信,“陈娘子可是镇上有名的,从来不曾有她刁蛮的传闻啊。”
息影从梅谢雪怀里探出个头来,眼睛通红,犹带哭腔道:“许是我招人嫌,那陈娘子不喜欢我罢了。”说着作势肩膀一抖又要哭。
梅谢雪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道:“既如此,罗叔你下次再找位女师傅来好了。”
“都怪我不懂事,让公子忧心,也让罗叔麻烦。”
“你做公子我的人,哪有受别人气儿的道理。”
罗叔见梅谢雪铁了心要护着息影,自己也只好止住再问的嘴,胡乱应下。
罗叔走前又嘱咐了些家长里短的话,无非是先吃饱穿暖,天冷加衣的话,最后还不忘郑重其色的对息影道:“息影姑娘,还望你千万千万要好好照顾公子,莫叫他饿了冷了累了。”
息影闻言从梅谢雪的怀中钻出,低头微微施了个礼,乖巧道,“这是自然。”
罗叔冷哼一声,便向梅谢雪告辞。息影迎上前恭敬道,“我送送您。”
罗叔直接无视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庭院,息影将他送到门口。
罗叔走出庭院,迈上下山的铺满金色树叶的小径,它的影子被落日拉的很长很长,最终消失在林间拐角。
“何时变得这样殷勤?”梅谢血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出现。
“不巧了,刚学会。”
“那还是别学了。”
息影疑惑,扭头问他:“为何?”
“我不喜欢你对别人殷勤。”
“嗯?公子你好孩子气。”息影笑骂,“我这样难道不是做人的基本礼节?我父母也总是这样。”息影的眼神有一闪而过的黯淡。
“有我在你并不需要这样。”
“可我是婢女啊。”
“做我梅谢雪的婢女并不需要这样,我喜欢你纯粹的模样。”
息影一愣,仿佛被风吹乱了心跳,她一动也不动。
纯粹的模样吗?可她早已经不能从千万个她中分辨出曾经纯粹的模样。
“好啦好啦,天都要黑了,我要去做饭了。”
*
息影这一顿饭做的格外沉默,屋外的橙红夕阳斜射进窗棂,照亮了息影清艳的面庞,仿佛是一株落日下散发着苦香的茉莉,洁白且忧伤。
今日种种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未逃出危星编织的樊笼,眼前宁静安详的日子好似一尊精致的琉璃,只要轻轻一推,会在顷刻间碎成无数碎片,难以重合。
陈娘子的事或许只是个开头,危星的情报网遍布整个青国,饶是她也只在刺探到危星顶层才知晓情报网的大概以及危星在清国极为关键的地方隐藏至深的星星,其中之暗潮涌动,波谲云诡,又不知会产生怎样的变故。
她看着远方的夕阳一点点落下,地平线上的余晖铺开半边天,秋蝉悲鸣渐响,她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正巧梅谢雪走到窗边,听闻她叹气,问道,“怎么啦我的好息影,何故叹气?”
息影惊讶于他的突然出现,也不说真话,只是一味地诓他:“没什么公子,只是想到今日陈娘子之事有些过意不去,终究还是我自己的性子惹人嫌,若不是公子好脾气,只怕我是再也找不到容身之处了。”
她越说越委屈,话里又是对自我的埋怨,又是对公子的感激。
梅谢雪一扬眉,毫不留情地挖苦,“现在就你我二人,你莫要再装了吧?”
息影赌气道:“我哪有!”
梅谢雪突然调皮道:“你就有你就有!”话一说完,两人都是扑哧一笑,他们总是这样孩子气的猝不及防。
“怎么样?心情好点没?”梅谢雪求赏似的问她。
“好啦好啦,我心情好多了。”息影展颜一笑,随后她突然往前一凑,逐渐逼近梅谢雪,在他面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调戏道:“公子,你是在逗我开心吗?”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覆纱的眼睛,仿佛想透过这层纱看见他含笑的眼睛,梅谢雪倏地往前,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空气中仿佛有些半明半昧的东西在流淌,没入二人的躯干。
梅谢雪大方承认道,“是啊,是不是很明显?”
“真幼稚!”息影笑骂了一句,身子从窗外缩回。
“也就你能见到这么幼稚的公子我了。”
息影懵懂不解,“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下午你是在撒谎吧?”梅谢雪沉静的语气让息影微讶,她不说话,“虽然我并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秘密,但是有些事并不用自己一个人扛,你还有公子不是吗?”梅谢雪正容道,一副情深意切。
息影嘴里有些发苦,有些事总是要一个人扛,多说也是无益,不过是徒增另一个人的烦恼罢了,既如此,又有何说出口的必要,况且她已经扛了许多年了,无所谓再扛些岁月。
只是她突然觉得厨房里的雾气有些蒸了眼睛,蒸的眼眶发热,眼角突然揉进了夜晚的星星。
她并没有接梅谢雪方才的话,她只是轻轻唤了他一声,“公子。”语气轻的仿佛空气中飘飘浮浮的一片羽毛。
“嗯。”梅谢雪始终带着微笑,也不在意她没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等待她再次开口。
厨房里迷蒙的雾气模糊了人的眼睛,听见息影柔声道,“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木屋竹林,粗茶淡饭,不必与人虚与委蛇,不必与人勾心斗角,最重要的是......”息影抬手拭去眼角的晶莹泪光,“还有公子你。”
梅谢雪微微一愣,一动也不动的面对着息影,倘若他现在能看见,炽热的目光一定会与息影闪烁的目光相撞,震荡不休。
息影的这一席话完全发自肺腑,只是仍然有些无形的东西横亘在二人中间,她清楚这一点,他也清楚。
此时的二人并不知这些轻飘飘的对话在未来会有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在心底回应了他,只是不曾宣之于口,说出口后难免不会成为枷锁。
梅谢雪轻叹,语气喜忧参半,“知道了。”
“饭好了,吃饭吧。”
“好。”
夕阳完全地落于地平线以下,黑夜毫不留情的挤走最后一点余晖,黑夜寂寂。
只是有一只麻雀停留梅树枝头,雀跃半晌后,振翅飞走,有枝芽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