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皇子残害手足,证据确凿!”说话的是刑部尚书昌年。
大殿内回荡着刑部尚书浑厚的声音,金色盘龙柱上的龙首威严凝视,带着迫人气息。
澄平帝于高阶上的龙椅扶额默然,他的眉头皱的很紧,手指不断摁着太阳穴,他的头很痛,平常他的身体非常好,不会有头疼的毛病,可今日的问题却真的让他头大。
一边是鲜血淋漓的二儿子,一边是皇后所出的嫡出大儿子,还有一群咄咄相逼的大臣和殿外被侍卫挡着的歇斯底里哀求的皇后。
昌年又扬声道:“大皇子对二皇子行谋杀之事已成事实,人证物证俱在,大皇子身为兄长却对弟弟动手,是为不仁不义,陛下切不可姑息!否则岂不令众位皇子公主寒心?岂不令天下众人怀疑他们所敬仰的陛下究竟是否是位明君?”
昌年一向以敢直言进谏为立身之本,他这次特意将话说的很重,言语间都在为二皇子说话,将澄平帝架了起来逼他做决定。
梅谢雪和息影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澄平帝冷冷道:“容朕想想。”
昌年又步步紧逼,“陛下!若此番兄可杀弟,那未来有一日便弟可杀兄,母可杀女,女可弑母,焉知最后不会子可弑父?”
澄平帝眼皮一跳,他看了眼静静跪在地上衣衫染血低垂着头的澈思,他忽然想起某个遥远的昨日。
那时他还是个皇子,他也有自己亲生的弟弟,他们感情很要好,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对方,可后来,他们遇到了世界上最具有诱惑力的东西,那件东西无形又有形,不着痕迹地压 在他的心头,他发现他的弟弟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他的眼睛好像多了些什么,可能是**,也可能是贪婪,反正那种东西令他不安,令他担忧,于是他开始一点点地将自己的弟弟往前推,一步一步,将他推到了悬崖边,将他推远了那件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然后他距离那件东西只有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慢慢往前,他碰到了,他踩上了,他坐下了,很安静,没有人反对。
可他一抬眼,却看见弟弟失望的眼神,弟弟千疮百孔,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转身慢慢离开,弟弟走的很快,可在澄平帝眼里就像是一辈子那么远,他从始至终都坐在高阶上,连脚都没有移动过半分。
后来,弟弟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再看见他。
彼时已无,唯有此时。
他看着大殿中遍体鳞伤的澈思和一言不发冷漠的铠勤,就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弟弟与自己。
眼前一阵恍惚,澄平帝定了定睛,嗓子有些干涩,声音有些抖,“澈思,你认为呢?”
澈思听见澄平帝叫了自己的名字,抬起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有气无力道:“儿臣......痛心。”
澈思眼里泛起泪水,满脸痛苦地望向身旁几步之遥的铠勤,“我自认为我与大哥自幼相伴长大,感情甚笃,却未料到有一天大哥会对我刀剑相向!”
澄平帝的心脏忽然一抽痛,他又缓缓看着澈思颤抖着质问铠勤,“为什么为什么啊......大哥?”
澄平帝的心脏仿佛被荆棘缠绕上,收束得越来越紧,他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深。
铠勤却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他只是对着澄平帝行了个礼,“儿臣没有要谋害他。论嫡庶,我是嫡他是庶,我不用同他争,论长幼,我是长他是幼,我也不用同他争。还有他这一身伤,不关我的事。”
昌年又站出来反驳他,“非也,二皇子为人温和有礼,虽说没有兵权,但在民间也是为人称赞,许多文人墨客都十分仰慕二皇子,况且大皇子您的暗卫可都是证明了您的罪行的。”
“那是伪证!”
“可殿下为何又要派暗卫去二皇子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铠勤不说话了。
外头皇后的嘶喊还在继续,这声音落入澄平帝耳中只是让他心烦。
“陛下,”梅谢雪起身,“这个问题我知晓。”
澄平帝示意他继续说。
息影推了推梅谢雪,梅谢雪道:“陛下可知从前我父在世时在查探一些事情?”
“朕知晓,莫非是与......”
梅谢雪淡淡一笑,闪过一丝凄然,“是的,查探的正是大皇子殿下的徇私舞弊大肆敛财豢养私兵的罪证!”
铠勤跪在地上气到发抖,两只手紧紧握着拳,双眼像豺狼一样盯着梅谢雪,闪现出森森光亮。
“二皇子本来知晓我父收集的大皇子罪证,可他念及兄弟情义,明知是错仍然选择隐瞒,而大皇子知晓自己的把柄在二皇子手里,竟然暗害于他,由此看来,高下立见!”
真是一模一样,澄平帝心里感慨,这么多年的悔恨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壮大,成为一棵参天大树,树枝盘虬错节,根深蒂固。
澄平帝站起身,心痛道:“大皇子铠勤,身为长子,不思进取反行谋害手足之事!身为皇子,欺君罔上豢养私兵,欲行大逆不道之事!朕心甚痛!”
“若朕就此姑息,便是因私废公,不禁会寒了众皇子公主的心,也会寒了各位大臣的心,更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他闭上眼睛,泪光隐匿,再睁眼时眼睛里已经是自古以来帝王的冷漠狠厉。
“即日起——削去铠勤皇子爵位,废为庶人,圈禁宗正寺,非诏不得出!一应党羽,由刑部、大理寺彻查,按律论处,绝不姑息!”
说完后他大袖一挥,背过身去,只是身形一个不稳,扶住龙椅,他的手紧扣,青筋隐隐浮现,无人看见他眼中对于从前的自己所进行的一场审判,他眼中翻涌的全然是从前自己的弟弟转身离去时的凄绝背影。
大殿外皇后的哭喊哀求声一刹那间静止,铠勤嘴角冷笑,像是一头苏醒的野兽,他慢慢站起身,无情道:“既然父皇您已经知道我屯了私兵,又怎么知道我今日不会让他们攻上大殿呢?”
大殿外声音嘈杂,一片刀剑呐喊声,一人身着铠甲提着剑气势汹汹地进来,“殿下,我来迟了!”
息影遥遥看见了那个人,模样与何锦裘有四五分相似,面容却比他年轻,她凑近梅谢雪耳边道:“似乎是何锦裘的弟弟。”
梅谢雪轻轻点了点头,“是何锦衾。”
他提剑走到铠勤身边,“殿下,外头已经都是我们的人了。”
铠勤一下便高傲地抬起头,看着周围的一群人,再看向高台上的背影,“父皇,这是你们逼我的!此刻这里已经都是我的人了,你们最好安分些!”
大殿内依然很安静,没有人发抖,澄平帝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俯视他,眼神冰冷,又满含失望,“你确定外头都是你的人吗?”
铠勤猛的回身,看见大殿外的士兵穿着的铠甲,是禁军特有的,他的心沉到了谷底,突然他感觉脖子上一凉,是何锦衾将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满脸不可置信,“何锦衾你......”
“我哥傻的送了命,我可不傻。”
铠勤慢慢扭头,“你们都是算计好的!”
“梅相早就将密信交于朕了,开始朕还不愿相信,但梅相却认为需得防范于未然,提前派了兵驻守皇宫,朕原本认为多此一举,可没想到,我的儿子竟然有此谋反之心!”
澄平帝的声音有些无限悲凉与疲惫,“大皇子铠勤,谋饭之罪确凿,是为——死罪!”
铠勤脸上的高傲疯狂瞬间被难以置信取代,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看着周围一圈虚伪的墙头草般的大臣,一个个在他辉煌时奉承他,在他危难时却视若无睹,可最令他生气的是那高台之上与自己有些血脉之情的父亲,他嘲讽道:“父皇你可真是绝情啊,你对我就像当年你对皇叔......”
“住嘴!藐视皇威罪加一等!拖走!”澄平帝的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半辈子想要忘掉的事情又在今日被一丝一丝地抽出来,汇成一片在他眼前漂浮,他无法忽视。
他看着铠勤被捂着嘴巴押走,仿佛在心底完成了对自己的一场审判,只不过他现在还站在这,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
门外的皇后趁着侍卫一个不留神便冲了进来,一身华服扑在地上,像一只从火里挣扎而出奄奄一息的飞蛾,往日端庄优雅的女人已然不复存在,她的额角碎发遮住眼睛,眼泪划过嘴角,她苦苦哀求,“陛下,铠勤只是一时糊涂,他终究是陛下的孩子啊!”
“可他终究是臣!”澄平帝话说的绝情,硬生生唬住了皇后,“他的罪不会祸及你,你就安心做好你的皇后!”他招了招手,皇后便像一条破布一样被拖走。
凄厉的声音遍布整座宫殿,而后渐渐远去。
帝王总是无情。
澄平帝又安抚了下澈思,又奖赏了梅谢雪,今日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可息影却觉得梅谢雪并不开心,他的嘴角始终向下,连梅谢雪自己也觉得奇怪,这件事情似乎尘埃落定,但他仍觉困顿。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橙红的光亮照透相府的琉璃瓦,却照不进梅谢雪的眼睛。
梅谢雪坐在梨花木圈椅上,他的面前是书房的桌案,上面放了几封些许陈旧的密函,薄薄的灰尘附着在上面,看上去已经在时间长河里无人问津地躺了很久。
息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他似有所觉,“息影,你可知这些密函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吗?”
“不知。”
“其实我父亲当年查探的并不是大皇子,而是二皇子。”梅谢雪修长的手指顺着密函的边缘不断描摹,“你可知当年甸阳那场战役?”
“我知道,这件事是二皇子干的。”
梅谢雪有些惊讶,“你知道?”
“危星也有参与。”
梅谢雪冷笑一声,“看来他们之间的合作比我们料想的还早。”
“明天我要去见一次大皇子,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正好,我也进宫看看淑妃。”
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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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梅相(二)